当巡视完京师外城的西部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对京城的灾情,崇祯已经大致了解,这才回到皇宫。
长时间以来,崇祯还未如此劳累过,尤其是骑马骑得腰酸背疼,腿脚虚浮。在后世,崇祯也是骑过马的,坝上草原骑马,他去玩了好几次,但那是什么马,这御马又是什么马!
这御马确实是骏马,它的腰背太高了,上去就费死劲了(尽管有太监在下面当脚凳),下来也不容易。有次脚蹬没摘下来,下到半截的他,差点直接从上面栽下来(崇祯还不习惯脚踩着别人上下马),幸亏旁边的太监手急眼快,才不至于出丑众人面前。
劳累大半天的崇祯,就在妃嫔的温柔按摩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是逢三六九的朝会,早朝上,崇祯刚询问完“京师周边各地受灾的统计结果”,还未商讨当日的救灾对策,就有御史抢先上奏。
与昨日的“天谴”论调一样,但人更多了,是十多人的联名上疏:其中更增添了什么“臣夜观天象,紫微晦暗、太白蒙尘……”。整篇奏疏,列举了上下五千年历代昏君施行****,伴随着的天象警示;今日,六部更张初始,即受上天谴责,来势之猛烈,更甚于往时。在在预示,陛下应及早回头,恢复朝纲,方可保多大明社稷永固!
这一篇文章,旁征博引、例证充分,说得似是而非,让崇祯晕头转向,也让群臣疑神疑鬼,整个朝堂之上,就乱嗡嗡的一片,形势对崇祯似是不太有利。
崇祯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象昨天那样,使用强力手段了,但要想说服这些博学宿儒,那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虽然这段时间的恶补,对儒家思想、历史等知识的了解,有了惊人的进步,但与这些大臣相比,仍是难以望其项背。
“哼……”崇祯假模假式地咳嗽了几下,眼睛却望着阁臣与几位曾经同意变法的重臣。崇祯不是找不到理由反驳,但这些理由却需以后世的理论作为基础;但是现在,这些理论显然还不被大家所接受,以崇祯现在经史学问,显然还不是人家的对手。
有人拿“天谴”来向崇祯发难,这也是因为崇祯的几项变法措施,都受到了东林人的支持,更获得了几位与东林关系密切的内阁大臣的支持。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必将同天启初年般成为东林党的天下,这在某些有心人的眼里,它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再有,东林人早有变法之意,怎知这几条策略不是皇帝受其蛊惑,好借六部、内阁调整之机安插进同党,将朝廷变成他东林党的天下。
唉,这可是有些错怪东林人了,变法的策略都是出自崇祯本身,这回却让东林背了黑锅。
昨天那位臣僚的质询,提醒了礼部尚书温体仁,这确是一个打击东林党的好机会。温体仁在魏阉当权时期,倒也能自善其身,谨身躬行,并未同流合污,否则崇祯继位后,怎能立刻就让其坐上了礼部尚书之重职。然而他虽能独善其身,却也正说明其心机之深沉,他不是东林出身,又不愿俯身迁就于东林(阉逆气焰正盛时,都不曾屈就,这时就更不会委屈自己了);自出任礼部尚书以来,就决定培植自己的势力,自成一体,前时刚与颇得圣宠的周延儒结成同盟。
崇祯帝早就有意从六部中遴选阁臣,这次调整内阁、六部时,才终于确定了下来,更让他跃跃欲试;但要想入阁掌握实权,前面却有东林这只最大的拦路虎。好在,皇帝都忌讳大臣结党,这位崇祯皇帝似乎犹甚,这让给他找到了最佳的口实。
只是,最近以来,皇帝的连番举措,皆在其意料之外。教导制,改变了皇帝最信任的太监监军的制度,这恐怕不是谁敢随便建议的;宝钞新版发行,那几项措施看着似乎能解决固有的症结,但他又想不出东林人中,这会是谁的建议,皇帝还太年轻不会想这么深的;就是这次的内阁、六部的调整变革,他内心中并不反对,权力调整有放有收,拿捏得恰到好处,能有此筹划的人,真是深不可测啊!
月余前,年轻皇帝崇祯放权内阁,显然是临时起意未经深思,因为数日后的事实就证明了此点。“四院、六部、六科”,这显然是一套非常严谨的机构设置方案,很难令人想象得到,它是在几日之内因陋就简即规划完毕;这一方案背后如没有高人指点,恐怕年轻皇帝还未意识到放权后的巨大制度漏洞。
这一漏洞,温体仁也看出来了,但却没这么透彻,急切间更拿不出补救方案;另外,他也在犹豫是否上疏此事,年底的会推快到了,如自己能入阁,岂不很妙。就在他犹豫的这几天,首辅韩爌就提出现在的这套方案,其精妙处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心里清楚得很,这套方案的变法幅度之大之深,不可能是老成持重的韩爌所建议。是阁臣刘鸿训么,也许是,但也不象;东林党人么,不会是钱谦益,他还远在江浙,其他人就想不出来了。
也正因温体仁似乎看到了,崇祯皇帝背后或许有东林为其筹谋,而此人之深谋远虑,临机应变之能,都有些让他自愧不如,这种种的一切,让他感到时不我待,必须有所行动了。
温体仁连夜就找了一个早被其收买的御史,并令其串连了多人联名上疏,只要迫得皇帝收回成命,必会寻几个替罪羊,那时自己再出来奏上一本,必能去掉几个眼中钉;即使事机不成,也不会有什么事儿,自己是不会去联名的,皇帝又不能因言而怪罪御史;至于从六部中推选阁臣,不管事情成与不成,这一趋势都无法更改,真是有百利无一害之策。
崇祯没想到,只是为着自己能避一下锋芒,在做了大量说服工作后,安排首辅韩爌为其提案,却令广大朝臣浮想连翩。
变法的圣旨已经发出,崇祯想都没想过再收回,甭说是地震了,就是雷劈也不行。但在这抗震救灾的紧急关头,崇祯还不想在君臣间发生激烈的冲突,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吾皇之英明,岂是他人所能抵毁!”阁臣刘鸿训挺身而出。
崇祯没想到是刘鸿训,能第一个出来仗义直言。其建议推行“清丈田土,绩效考成”,但自己一直没有明确支持,在机构改革中,最后也仅是默许认可,但一直未有何明言;就是在当时的庭辩中,也多是韩爌与其他大臣的全力支持,刘鸿训的支持言论并不多。
“商纣、隋炀之****,岂能与吾皇之善政相比。自登基之后,铲除魏阉还政于清明,削减辽饷施惠于百姓,重发宝钞为靖先祖之志,招中官撤监军根除阉宦乱政之源;这般行为,岂是昏君所行之****!”刘鸿训义正辞严,侃侃而言,将崇祯登基以来的诸般举措,一一列举,无一不是深得民心之政,非鼠辈屑小能污蔑。
接着说道:去年八月新皇登基,十月南京地震。那这南京的地震又是在警示什么,难道陛下继位,诸位认为有什么问题么?这番质问,弄得那帮人哑口无言。
更说道:十月地震,十一月铲除魏阉;要说这地震有何警示,只能说是警示陛下,朝廷尚有敝政,须行使雷霆之手段。今时京师地震,又怎能不是在警示陛下,变法更应全面深入,不能仅此而已!
崇祯听得是心中暗笑,刘鸿训可真够能辩的,按他们的逻辑竟能给出相反的解释。嘿嘿,看他们怎么辩,先把水搅浑了,反正天意也未写明,怎么解释还不是由着各人了。
刘鸿训这次能为崇祯挡灾,是阁臣与皇帝间的三日问对中,在理解了这次机构改革的含意后,虽是不再反对,但仍认为自己的变法方式更好。直到崇祯提出,这种种举措,是为了以后的税改做准备,如全面放开海禁,加强市舶司的管理,又如免农业的生产税,却加强粮食的商税征收。刘鸿训回府,尤其是对农税仔细推演计算,终是扶案感叹,皇帝虽然年轻,却是不世出的奇才,竟有此奇思妙想,佩服!
“免农业的生产税,却加强粮食的商税征收”,虽然都需《考成法》的保障,但至少免去了清丈田土的大量工作与阻力,也免去了贫民的负担,更减少了征税的成本,令贪官污吏更难滋扰贫民百姓。
待刘鸿训推演清楚,决定支持崇祯变法。更重要的是,未来内阁虽不再涉及刑、兵两权,但执政的权力却更加宽泛、自由;首辅韩爌虽德高望重,但廉颇老矣,首辅之职自己是势在必得;皇帝锐意进取,圣贤英明,正是自己安邦定国、青史留名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