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方一杰坐在车里感觉有些紧张，毕竟是个命案，他仿佛还能看见血淋淋的现场，想象那经受强烈刺激的男青年正奔向某个屠夫的案板，或是冲向街边的水果店，不顾一切地夺走主人每日习以为常、寸步不离的刀具，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一冲动的后果。又或许，他只是一时的狂躁和不安，只是要借用一件危险的象征物，向曾经冒犯他的人示威，在对手怯弱的双眼、颤抖的眼神中寻找一种久违的自尊。但是无论怎样，这件事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在线索人清晰可辨的声音中、在一阵急促却又惯常的描述中发生了，这些对方一杰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的工作便是记录这样的事，他不用担心，也不必恐惧，就像大自然里发生的各种萌芽、发展和消亡。
车里响起了一阵空旷的音乐，是许巍的《蓝莲花》，辽远、空旷、决绝。车载音响非常带劲儿，方一杰刚听到第一句歌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刚子哥开始说话了。
“吃了好几天的素了，今天终于来了个硬稿子。”刚子恶狠狠地说了这么句，真像一头几天没吃到肉的狼，他点上一根云烟，把左侧的窗户打开了一些，左手弹烟灰，右手把着方向盘。
方一杰笑着，突然想起了鞠彦，随后也把这事发了个短信给她，发完不到一分钟，鞠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说这事我们也接到了老何的电话了，老朱也打了，估计事情错不了，你先过去先看看，我马上到。”鞠彦也对这事情感兴趣。
方一杰挂了电话，想到鞠彦也会到现场来，不禁有些高兴，又想到老朱老何这下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开始抢饭吃了，想着想着，方一杰笑出声来。
刚子问：“咋了？”
“老朱、老何到底怎么回事啊，电话费多的打不完似的，拼了命给各家媒体打电话。”方一杰这么说着，显然忽略了事情的本质，刚子马上接过了话茬。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俩算是卯上了，我怀疑他俩就是110的接线员，要不就是买通了110的接线员。听说老朱在几个派出所养了小兄弟，有事直接汇总到他那，然后挨家给各家媒体打电话，一个月挣好几万线索费。”
“啊？”方一杰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警方的这种内幕，免不了有些吃惊。
这时的季节已是深秋，早晚天凉如水，一阵冷风从车窗内吹了进来，《蓝莲花》的歌声还在继续。就在一阵低沉的打击乐中，他看见车子盘上了万泉河桥，然后又盘了下去，拐出立交桥后路上的车流明显减少，已经出了市中心，两旁是不断退后的成片的树林。刚子还在继续说老朱和老何的事情，方一杰自以为知道了不少道里的事情，想不到还是少得可怜。
“就今天这个事啊——”刚子吐了一口烟，继续说，“怎么着也是一个头条，每家至少100元线索费，不算多了，来个四五家报社，一天就是四五百块，钱就滚滚而来了，一天一个线索肯定不算多吧，一个110接线员，一天得接多少电话？一天上来三四条不错的线索，好的新闻来个十来家媒体也是见怪不怪，咱哪次采访不都是一大堆记者？这些大案子十有八九都是从他们俩口里出来的。你想想，他们一个月得挣多少钱？”
方一杰吐了吐舌头，“那可发大了！”
“哪个月不在我们报社拿个三五千块钱走？你小子以后就知道了。市里这么多报社、电台、电视台，一个月挣好几万线索费，轻轻松松。”刚子顿了顿，伸手弹掉烟灰，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提供的线索还真是不错，信息也准确，跑过去一看准没错，要是实在采访不到内容，他们也能帮忙打听打听，比采访公安分局容易多了，稿子里直接写‘根据警方透露’，稿子就成了。”
“真这么神？”
“那是！你还不相信啊，就说上次丰台区林业局副局长被杀那事吧，就是老朱漏出来的消息，圈子里有谁不知道！”
方一杰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在报纸上看到的这个新闻，“好像是夫妻俩在别墅里死了三天才被人发现，连家里那只大狼狗都被毒死了。”
“恩！就是这个事，你知道那林业局长被捅了多少刀吗？”
“多少刀？”
“21刀！赶上二十一条了。三天以后侄女上门，发现屋里亮着灯，但是敲门没人理，觉得蹊跷就报了警，案子这才被发现，两个人一条狗——三具尸体，狗被毒死在外屋，夫妻俩死在内屋，尸袋抬出来的时候臭得厉害。”刚子说着这件命案时面无表情，仿佛见怪不怪，但这对方一杰来说却是引人入胜的故事。
“后来怎么着了？砍了21刀都有人知道啊，有人数过的吗？”方一杰的问题貌似有点“无厘头”。
“当然了，你还真别说，警察还真的数过，他们在屋里屋外勘察了一整天，对这种恶性的刑事案件，法医鉴定是非常详细的。”刚子停了一下，接着说，“但是这些细节我们很难知道，包括那只大狼狗被毒死的过程，除非……由警方内部的线人透露。”
方一杰恍然大悟，知道了老朱老何为什么神通广大了，想着想着，不禁啧啧称奇，说道，“看来这两人还真得招呼好了才行。”
“‘招呼’哪够啊！得像神一样供着，一个圈里的哥们说得对，这俩人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
“哈哈，是，是。”方一杰大笑，仿佛看到了财神爷在向他招手。
俩人一路说说笑笑，福克斯三厢很快就穿过了几个村子，转眼到了上庄，刚子迷了路，找不到入庄的路径，问了问路边一位戴草帽的老乡，老乡指了指车后不远处的一个小石桥，“过桥顺着路标走，不远就到了。”刚子把车倒退了一百多米，向右又开了一百多米，来到了上庄小区。
刚子把车停在了小区西门口，和方一杰下车，拿着相机步行到了小区里，向出事的19号楼走去。
一进小区，方一杰就觉得气氛有些异样，8号楼、10号楼、12号楼……楼下三三两两聚集了一些居民，都用陌生怪异的眼光在看着他俩，方一杰问19号楼的方向，一位穿着厚棉衣的老大妈用手指了东边的一栋楼，说完就走开了。
到了19号楼楼下，一堆灰黄的煤渣下隐隐有暗红的颜色，路口两侧围着一些闲散的居民，正在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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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许巍《蓝莲花》：这首歌是向比利时著名漫画家埃尔热致敬的作品，埃尔热的名著《丁丁历险记》系列漫画描述了一个周游列国的勇敢记者“丁丁”的形象，其中“蓝莲花”一节讲述丁丁在中国的经历，而“蓝莲花”三字取自旧上海的一家鸦片馆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