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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秋离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竟然睡了这么久？”
莫秋离麻利的穿衣下床，心里不住埋怨自己耽搁了大事。收拾停当，他来到隔壁房门外，却见门扇紧闭。敲了敲门，可半晌没人答应，正寻思辛雨菡是不是独自离开了，却又从门缝里睹见她随身的那个包裹还搁在桌上。
“包袱在，人就一定没走！”
莫秋离打定了主意，便继续拍门，并且越拍越响亮，惹得其他房里的客人都纷纷出来，可一见莫秋离气势汹汹的模样，都当是债主上门，对头寻仇一类的事，便不再理会，缩回房里去了。
直拍的手都麻了，莫秋离有些急，正准备撞门，却见辛雨菡拉开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怎么了，莫大哥？”
莫秋离虽然早知道她还没睡醒，可真的见她这副尊容，心里却有些不安——那元通老道说过，他们太一教中，以炼器宗最讲规矩，最注重弟子的休养，日常衣食住行，起卧作息都有着很严格的规范，是从入教时起，每日都由专人负责检查督导的，绝对不会睡到这时候才起。而莫秋离自己也是一般，这才以前，是几乎没有过的事情。
“菡妹，你瞧瞧日头，这都什么时辰了……”莫秋离边说着，边走进房去。
“唉，唉……”
辛雨菡想拦，可已经来不及了，莫秋离径直走到她睡过的床边，伸手在床上摸了摸，又低头下去嗅了嗅。
在床边没发现异样，转过身来，莫秋离的目光却又落在搁置于桌上的那个包袱上。
“菡妹，你这包袱，昨夜可是放在桌上的？”
辛雨菡略微想了想，摇头道：“好像不是啊，我记得，我是放在自己身边的……难道是……”她脸色陡变。
莫秋离神色凝重，打开包袱，翻了翻，又招呼辛雨菡一起过来看。
“只是不见了银两么……”莫秋离自言自语起来。
辛雨菡却有些急了，把包袱抖了个底朝天，急道：“这怎么办？我的盘缠都给窃贼偷去了……”
莫秋离拍拍她肩膀，低声道：“若是窃贼倒也罢了，可你想想……你堂堂太一教的门人，入教修行也有些年头，会叫人爬到自己房里来偷走银两？那要来的是什么妖精，岂不是把你这个辛小天师给……卡擦了？”
这一点醒，辛雨菡也顿时恍然，漫说是小贼了，就是江洋大盗，也休想从她手里偷走一个铜板。可眼下，的确是银两被盗，这又该作何解释？
莫秋离又道：“我总觉得，昨晚那个丹伯阳，有些古怪，会不会是……”
“不会的，不会的……”辛雨菡连说了好几个“不会”，“丹先生虽然人是怪癖了点，可那也是他被人所迫，常年隐居才致如此的。何况，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可也不会是那种鸡鸣狗盗之辈啊。”
莫秋离笑道：“你倒对他很了解。”
“这是我的直觉，就像当初刚遇到你，我就觉得，你……不会是个坏人。”说到这，辛雨菡一阵脸红。
莫秋离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似乎自己对丹伯阳的怀疑，也只能归结为“直觉”：丹伯阳轻易便放走了自己三人离开，又叫了他的山精徒弟出来让辛雨菡认过了，他说的那些他自己的经历，更不像是作假——在一个极擅说谎的人面前说谎，是很难的。
但即便有了以上原因，莫秋离心里，却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丹伯阳，只是眼下也没有任何凭据，被丹伯阳的过去感动得一塌糊涂的辛雨菡，自然也听不进去自己所说的。莫秋离只好将话题移开：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这么说说罢了。或许，是咱们昨夜追山精追的太累，睡的沉了点——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去洗漱一下，咱们该去江边了。银两的事你别急，我自有办法的。”
辛雨菡依言出去打水洗漱。一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莫秋离便一步跨到窗边，从窗下的地面上拾起一样东西，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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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江边，已经是巳牌时分，路上行人如织，多数都是往渡头去赶午时之前最后一趟船的。渡头在东，莫秋离二人却是向西。
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莫秋离便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蛟兄——蛟兄——”
不多时，江面上突现一个漩涡，从漩涡里悠悠的站起一个高大的身影。
“兄弟，你来的可早啊！”蛟精一边笑着说，一边走到了岸上。大白天的，要是让过往船上的人瞧见他站在水面上，少不得又要跪拜，麻烦的很。
莫秋离尴尬的挠挠头，颇不好意思的说道：“兄弟我今天……睡过头了……”
“睡过头了？”蛟精嘴里念叨着，眼睛却望向辛雨菡。
辛雨菡不明其意，可莫秋离毕竟年纪稍长，又常与市井之徒厮混，蛟精这个眼神，他岂有不懂之理？可见辛雨菡在侧，他也只好故作不知，说道：
“是啊是啊，我们昨晚抓妖去了，很晚才回客栈。”
又怕蛟精继续说些无关紧要的，于是马上又道：“蛟兄，今天的事，可得劳烦你了。”
“好说好说。”蛟精拉起莫秋离的手，“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水军军营！”说罢，蛟精摇身一变，竟然变出一身罗织长袍，袍上绣着斗大的一个铜钱，头上一顶圆罗帽，活脱脱一个市侩商贾形象。
见二人诧异，蛟精笑着解释：“我和那秦都督算是私交，他虽私底下喊我龙神，不过在人前，我总是这副打扮，省的麻烦——他军营里见过我的人，可都只认得我这个‘焦老板’呐，哈哈，哈哈！”
“焦老板？”
“没错，我化名焦隆，不过这隆，是生意兴隆的隆，怎样，衬哥哥这身份吧？”
莫秋离都不得不服，这蛟精扮起商人来，真的是像了个十足十，若不是自己知道他的底细，乍一看，绝对不会怀疑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商人。
三人说笑着便往军营去了。那水军军营，就在城西十里的江边，蛟精先和二人商量好了：进去以后，一切都由蛟精作主，二人无须多说话。
走在半路上，莫秋离忽然说起昨夜选花魁的事，蛟精一听，顿时也来了兴致，二人交首接耳，左一句右一句，聊的都是昨夜那三个女子。辛雨菡本能的抗拒，让她放缓了脚步，只是远远的坠在两人身后一丈开外。
莫秋离微微回头望了望，便压低声音对蛟精说道：“蛟兄……”
“别喊蛟兄了，你又忘了？”
“哦哦……”莫秋离忙点点头道，“是焦老板，焦老板！”
“嗯，这就对了，可记住喽！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我是说啊……”莫秋离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辛雨菡，见她离得还远，便继续道：“昨晚，我们可能中了别人的圈套，另外，我们今天直睡到辰时二刻才起来，我总觉得这里头，有蹊跷。”
蛟精想了想，道：“我本来也纳闷，你们的道行我是见过的，按理说，以你们的修为，睡两个时辰都足够了，怎么可能睡这么久才醒……”
“而且，我还找到了这个！”莫秋离再度压低嗓门，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手帕，打开，递到蛟精手里。
那便是他在辛雨菡房中窗户下取到的东西。蛟精接过来一瞧，微有些诧异，说道：“这，是狐妖的粪便。”
“果然是……”莫秋离沉吟道。
“怎么，你已经猜到了？”蛟精又问。
“嗯……虽然我辨认不出那是什么，但我总觉得，这东西，跟我们一觉睡死了好几个时辰有点关联。亏了大哥你见识多，认得这是狐妖粪便。”
莫秋离清楚的记得元通曾经告诉过他，狐妖的粪便点着以后，无色无臭，但是能惑人心神——常人酣睡几日的都有，而修为越高，定力越强者，所受到的影响越小。因此，昨夜有人偷入他二人房中，燃点此物，才让两人一睡不醒。莫秋离元神修为较辛雨菡为强，因此也是他先醒来。可笑那个小贼，还故意盗走辛雨菡包袱里的银子，妄图伪装成窃贼行窃。
但这施术害人者，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为何有大好的机会，却并未伤及二人，只是让他们好好的睡了一觉？莫秋离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蛟精叹气道：“只可惜，我的法力到了陆上，要大打折扣，真遇强敌也保护不了兄弟你——这次的对头，怕是不易对付吧。”
莫秋离又将昨晚遇到丹伯阳的事给蛟精简单述说了一遍，就连辛雨菡在此事上与自己看法的分歧，也说与了他听。末了，莫秋离又问起蛟精，是否知道丹伯阳此人。
蛟精想了许久，似是摇头，又似点头的晃了晃，道：“太一教的这个御剑宗，我倒是知道，当年好像也是门派不和，有个小道……嗯，我是说，他们的祖师爷，那时候才四十几岁年纪，跑去川西青城山上，好像是得了什么奇遇，以太一教御剑宗的名号，开宗立派，广收蜀川一带有悟性的年轻人修道求仙。算起来，也有三百多年了吧——这事比后来太一教分出个炼器宗、修神宗，两宗斗的火热，可还早了百余年。”
莫秋离对太一教中两宗之争所知虽然不多——尤其元通道人生性平和，不与人争，相处十多年间从未说过炼器宗一句坏话。可即便如此，莫秋离却也知道，两宗之争由来已久，这二百多年里，炼器宗自视为传教正宗，视修神宗为叛逆，也基于这个考虑，他始终不肯向辛雨菡透露自己从何处学来的法术。
现在，陡然又冒出个御剑宗，这就更教莫秋离不胜其烦了，心里不由嘲笑起来：“太一教实在荒唐，隔三差五便有人跑出去自立门户，可笑，可笑！”
他哪里知晓，对于修炼，一百人便有一百种理解，大致归结起来，也有数种不同的法门，太一教几百年下来也不过分为三宗，这已属难能可贵了。若把百越和苗疆等蛮地的修炼之法一并算起，这世上的人，修炼、求道的方式，少说也有十数种了。
莫秋离又详细问起关于御剑宗的事情，可惜蛟精所知也有限，他只是多活了几百岁，见的多，对人间修行的门派也不会过多关心，自然了解不多。不过，几十年前御剑宗一干弟子在江边恶斗，死伤数人，蛟精却是记得还算清楚——那些人在江边斗法，翻江倒浪，动静可不小。
两相比对下，莫秋离觉得，那丹伯阳所述之事似乎也不假，可他还是没法相信这个人，总觉得他举止中带着几分做作，似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还在凝眉苦思的莫秋离，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又想起辛雨菡就在后面，可能是自己和蛟精的步子放缓了，辛雨菡不知不觉已到了他们身后。
莫秋离连忙调高了嗓门，大笑着道：“焦老板，下回有这样的好事，兄弟说什么也要叫上你，那百花楼里啊……”
听到“百花楼”三个字，后面的辛雨菡气鼓鼓的跺跺脚，停了停，才迈起小步，慢慢跟住了。
莫秋离肩膀连连抽搐，总算忍住，没笑出声来。一旁蛟精皱眉苦笑：“人啊……就是这男女之事最麻烦。”
水军军营总算到了。营门朝东，整个营寨傍水而建，透过栅栏围墙，可以望见远处水面上泊着几艘大船，其中还有艘装饰一新，雕梁画栋的气派楼船。
三人来到营门近前，便有个守门小校过来，点头哈腰的对蛟精道：
“焦老板，您又来找咱们都督大人了？嘿嘿，今天可来得不巧，都督大人他在会客。”
这时，从营内隐隐传出丝竹之声。敢在军营里欢歌宴客的，非是军营里的头号人物不可，看来今日那秦延寿宴请的还是贵客。
“哦？那……”蛟精望了望莫秋离，转头又道：“那你带我去都督的营帐里等候吧，他自己这会应该在议事厅里和城里揽翠阁的姑娘……嘿嘿嘿。”
蛟精显是对秦延寿的癖好习性十分了解，那小校也是知道眼前这位富商，是都督的常客，也不必去通禀了，叮嘱手下兵卒把好营门云云，便带着三人直奔营中去了。
秦延寿自己的营帐，在军营北面，众人这一路走来，从正中的议事厅里传来的乐声歌声越来越响亮。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是在堂堂天朝南都的水军都督大营里？
到了帐门前，带路小卒躬身告退。
蛟精领着二人进账，自己先大咧咧的坐到了西首的桌旁，抓起桌上水果便大嚼起来。
莫秋离见了，取笑道：“想不到焦老板大把年纪，牙口还恁般好法，可叫我这年轻人都羡慕了。”
辛雨菡一怔，问道：“焦……焦老板他怎么……”随即又恍然——自己叫了几声焦老板，险些忘了，他可是个几百岁的蛟精，可不是“大把年纪”么？于是也凑趣道：“莫大哥，不知你再过几十年，可是怎生一副光景，会不会，连米粥都喝不进了呀？”
蛟精都听在耳里，却不去理会，他对人间的生离死别见了不知多少，这样的玩笑话在他听来，就跟江里小妖小怪们聊天时说自己凫水有多快一般的无聊。
不过莫秋离却是把脸一沉，对辛雨菡道：“我要是老的牙都没了，那还不得你来喂我喝粥啊？”
辛雨菡娇笑不已，脸上也微有赧色。
正当妙龄的少女，恋上一个男子，心中所想所盼的，无非是和他双宿双fei，白头偕老。而憧憬些将来的日子，想象着日后两人相扶到老，也是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莫秋离并不木讷，这两天来他没少听到类似的话语，可他心里，总觉得变老是件很遥远的事。
两人并肩坐着，低声说着笑话。坐在对面的蛟精吃光了面前的水果，拍了拍肚皮，走到营帐外，唤过来一个巡营的小卒。
“你们都督大人这宴客，得到几时啊？”
“焦老板，这都督大人的事，我们小的哪里知道啊，呵呵。”那小卒笑的很是恭敬。眼前这个焦老板，营里上上下下无人不识，都知道他是秦延寿的好友。
蛟精想了想，摸出一锭银子，放到小卒手里：“小兄弟，你帮个忙，去帮我传个话，就说我老焦有急事，要找你们都督。”
那小卒先是一惊，可望了望那闪闪发亮的银子，咽下一大口口水后，咬咬牙道：“那好，焦老板，这也就是您来了，换了其他人，小的可真没这个胆子去通传——咱们都督那个脾气，您也是知道的。”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难为小兄弟你了，这就快去快回吧？”蛟精拍着那小卒的肩膀，笑着催促道。
小卒应声便去了。不多时便跑了回来，笑容满面的道：“焦老板，都督有请！”
蛟精回帐内招呼莫秋离和辛雨菡一起，便奔营中议事厅去了。
走到议事厅西侧，莫秋离却突然拉住蛟精，悄声道：“蛟兄。”
蛟精听他这么称呼自己，便知事情紧急，也朝莫秋离靠拢了些，问他：“何事？这里说话可得谨慎着点。”
“蛟兄，你带着菡妹先去找那姓秦的，我非得出去一趟不可，稍后就回！”
说罢，不待蛟精再问，也没和辛雨菡打过招呼，便冲营门的方向快步去了。
辛雨菡正想开口询问，蛟精却在她身旁道：“他闹肚子，不习惯营里的茅房，去外面方便去了。”
辛雨菡也不便再多问，跟着蛟精，进了议事厅。
走出营门的莫秋离，远远的盯着前面那个身影。离开军营稍远，那身影便加快了速度，似是觉察到身后有人。莫秋离也毫不客气，运起真元飞奔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跑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