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天的夜幕，比往常来临得快些。已经通过骑手或水手们传递讯息的南岸，却依旧是紧张有序地繁忙着。
虎寨河下游的苇姨部落猎手头儿砾石，还在忙着督促伙伴们加强两河口的防御工事。对于“拍土”敏锐地判断出那些抢掠部落今秋将更大规模地南下，这位粗犷的部落汉子自然更是将周华的指令当做神的旨意来奉行。
处于两河口的苇姨部落，既是担负麻部落河瀑布以下河段可能出现敌情的重点要塞，更是警戒尚不知情的下游干流、支流的要冲。周华凭借战火洗礼出来的、对战争的敏锐嗅觉，从抢掠部落以往只是从水路南下小打小闹，发展到上个秋天水路并进的围攻——虽然虎部落西北亲邻侥幸地仰仗不期而遇的众亲邻猎手队击败敌人，致使敌方以散碎木排、死尸漂流而下，陆路全线溃败而告终，但是对于抢掠者天性的认识，他觉察到今秋必是变本加厉。要是一位经历过生死战争考验，且二世为人的重生者没有这样的本能，若非轻浮无知的纨绔子弟，也是对战争意识极度匮乏的寻常平民。周华不是，他是生长于国家民族内忧外患的战士，即便是成功拉回鱼狼两部，初步解决了以往水路威胁，并了解到麻部落河有瀑布阻隔在通往下游两河口之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在调粮队回虎寨之时，同时捎去了对东南下游各亲邻的指令，这两河口的防御就是重中之重。
相比之下，已经不是那么迫切的，被周华、赤盆、茅野戏称为“二窟、三窟”的退路安排点，苇姨这位女首领的急切却不也逊色。她带领着两河下游的六个亲邻人手，也是夜以继日地建设着，即使是这大雾天的傍晚，百十号男男女女依旧在火堆旁忙着工料准备。
作为抗击抢掠的中心支撑点，虎寨的男女老少或是忙着各自日常活儿，或是在石墩的带领下加紧武器制作，或是在巫的催促下跟着白霜配制、研磨药草，或是在首领的安排下跟着荇姥等人抓紧炒粟米、熬猪油、烤肉干。因为人手不足，制取食盐的人已经全部撤回，大家觉得扛住这些抢掠的，拍土自然会带着大家再去制取更多的食盐、粮食。
西北五大亲邻的妇女们近半赶往桥寨加快防御工事建设，留守的也没有闲着，她们或是抓紧食盐、陶器、麻布生产，或是帮着石器、桑弓制作。都没有因为这傍晚的来临而懈怠，反而多了些许急迫感。
南北沿途或偏僻的亲邻们按照周华的要求，已经在那些经过虎寨临时指导过的猎手们带领下加强着防御、生产。在警戒各个方向可能出现的敌情同时，他们还担负加强训练，随时准备支援南北方向的任务。因此傍晚时分，他们依旧抓紧训练、生产。
桥寨、渡堡这两处的人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的紧迫与积极已经是用火堆的光线，替代了阳光的不足。不到夜里需要睡眠的时刻，是舍不得放下手边活儿的。
周华自己带领的捕俘队伍却有些反常，他们大费章则地搭设好那些兽皮棚后，把那十多个猓部落人和那些裹满兽皮的人分别丢进去，既没有打骂他们，也没有讯问他们。当大家都吃饱喝足之后，还给俘虏们喂了些肉干和粟粥，没再堵上他们的嘴。
“呵呵！除了守夜的，大家都睡觉！”周华自己带头喊着，宿营地还真的安静了下来。
“嘿！拍土，你说他们真的会说？”围在一个火堆旁，蒿根悄声问。
“是啊！拍土，你说他们会说吗？”亚岩、山虎等人也急切地悄声问。
“嘿嘿！你们刚才的样子，早就吓他们个半死啦！等明天一问，还不全说了？”周华胸有成竹，笑嘻嘻地说。在搭兽皮棚的空挡，亚岩、山虎和那些山枝人割来好些荆棘条。他们都对这些俘虏恨之入骨，听周华说不能用棍子敲打，就不约而同想到这敲不死人的法子。当他们跃跃欲试的时候，周华赶紧劝住，却也吓得那些俘虏面色煞白——那一根根手指粗细的带刺荆棘条要是不停地敲在身上，比一箭或一矛了结，可要难过多啦！
“那我们真的睡觉？”大家有点犹豫地问。
“当然真的睡觉，要不睡觉，陪他们到天亮的也行！呵呵！就是明天一早必须赶回桥寨！”周华伸了伸懒腰，还真说完就钻进草窝里睡去了。只是他并没有立刻睡着，而是在美滋滋地想：“嘿！这些身强力壮的猓部落人拿着他们那些粗大的木杵，要是上阵厮杀还真是难办，什么藤甲、皮甲被他们来上那么一下，还真是非死既伤。不过，要是用来筑土墙什么的，还真是壮劳力。干起活来一个顶俩的，哪能拿来又打又骂的……嘿嘿，那些浑身裹满兽皮的，看来还有大半是女子，这干体力活可能差了些。不过嘛，都不是笨人，应该是有些本事，要不也混不着这么好……呵呵！捞到手里既是宝，会用总比没有好。既然要用，就不能把鞭子抽到他们身上，使得他们心生仇恨，该抽到他们灵魂上去，嘿……”
那些俘虏，可就心情差多了去啦！要说周华交代的，并不算亏待他们。每个人的铺盖，还是他们自己的，吃的也与俘虏了他们的人一样。与每抓到敌对方，男子杀死，女子打骂一通随意分配的部落做法比起来，仅是一阵子荆棘条吓唬、捆着手脚，算是闻所未闻了。可越是这样，他们心里越是不踏实。
猓部落那十几个人还算好，连续几天陪着这些大首领部族来的巫师们困在路上，熬夜守护的差使都是他们。今天也只是上午睡了一下就被捆着赶路，虽然被抓的恐惧让他们很是清醒了一下午，也在被丢进兽皮棚的初始惊恐了一阵子，但是瞌睡难当倒在兽皮棚内，抱着要杀要剁由着你，不管不顾地睡着了。
那些个浑身裹满兽皮的聪明人，睡不着！手脚被捆着，头皮痒啦、手脚麻啦、脖子酸啦，反正不自在得很。开始还不敢说话，后来看看牵着小狼警惕地巡视的战士并不理会他们，试着悄悄地跟身边的同伴说几声，接着就整个兽皮棚交流起来，最后四个挤成一块的兽皮棚间喊着对话。
喊什么？说什么？守夜的战士完全不理不睬，只要他们别想着跑出兽皮棚来就成。周华有意把这四个兽皮棚紧挨着搭，要的就是这效果。他不怕他们串供——多多交流，情况汇总，省得届时讯问搞什么分别对证，听废话、费口舌。
“跟着走！别走错了，旁边就是会杀死你们的陷阱。”一大早给俘虏们松了绑，然后像马串那样连好，给了粟粥、肉干让他们吃完就赶路，到了桥寨路口周华吆喝着。
这些俘虏中有不少人是到过此处的，乍一见出现的寨墙，都是满脸的错愕，猓部落人少了最后的一点儿倔气，觉得自己矮了那么一截。那些巫师什么的，没了仅存的傲气，夜里没睡好的灰白脸色更加颓废。都是老老实实地紧跟着前边的人，亦步亦趋地朝寨墙内走去。
“拍土大吉！”
“拍土大吉！”
……
走过两道寨墙间的防御地带，石墙后还没有布置防御工事的空地上站着近千人，既是狂热表达他们对“拍土”的崇敬，又是发泄他们抢掠部落人的愤怒，都是高声叫喊着。
“嘿嘿！这部落人还真比我故土的民众还有纪律性！知道不打死老虎这等没意义的事！”没有发生群起攻击俘虏的意外，让周华松了一口气。他提前派人回来通知过，却是一路仍旧有些担心。
回到桥寨正是快要吃午饭的时间，千余人的伙食，也不在乎多上这百来人。负责煮饭的妇女往陶釜内多加些水，多搬出几筐鱼干、肉干也就成了。宣泄完情绪的人们都是端着粟粥、掖着鱼干、肉干，一面津津有味地吃着，一面对俘虏们品头论足津津乐道，倒是开心一餐。
俘虏们惊讶于敌方居然中午也吃饭，连带自己这些人也有得吃，粗犷的部落人性格竟然带上那么点羞涩。就连早上还狼吞虎咽的猓部落人，也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低着头，默默地吃着分给他们的那一份。
“嘿！阿舅，下午那些猓部落人就由你带去干活，那些裹满兽皮的人，我来带。”周华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对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的槐块说。
“嘿嘿！好！”槐块毫不置疑地说。
“来！你们女的跟着编藤筐，男的来帮着画线！”解去套在那些满身兽皮者脖子上的兽皮绳后，周华笑眯眯地说。
十五个人，六个走到编藤筐的那边，九个站在周华面前。
“你过来，跟我去量木头，你们八个跟他们在这边画线！”周华指了指昨天出头的那“巫”，又指了指正忙着在空地上用木棍画线的亚岩等人。
所谓的量木头，就是在石墙上的木排走着，并记下走了多少步。石墙留了道寨门，走完东端的时候，周华带那巫师有意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笑说：“从前边到这，你走了多少步？”
“五百多！”
“呵呵！你还真能记住，你叫什么？”
“我叫六狐，是狐部落大首领部落的巫师……”
没有什么刑具、逼问之类，这位六狐巫师在和周华的一问一答间，将所谓的伟大、勇猛的大首领部族的情况说了个明白。
这对南岸虎部落动手的大首领部族其实是豹、狐两大部落的联盟。也不知道是哪一辈子的时候，狐部落的祖先住在北岸十多天脚程外的山区，后来他们逐渐朝西面迁徙，从西面一些部落那边学会制造使用很长很难拉开的硬弓后，又一路朝东边迁徙回来。迁徙过程中他们捕捉到的一些野马吃不完就暂时养着，有个叫露狐的首领偶尔把一些兽皮棚放到马背上，这马竟然驮着轻松地行走。这个有头脑的露狐首领就突发奇想地把所有马匹连成串，既让它们驮运东西，又不至于逃跑。后来在使用过程中，发现全连在一起很是不便，就逐渐分作一串十多匹或三五匹。
有了硬弓、马串，花好多代人一路朝西迁徙的狐部落人，只用了三代时间就回到祖辈居住的山区。这些时间内，山区里已经崛起一个不小的豹部落，双方争抢猎场耕地、财物，便打了起来。狐部落有硬弓、马串之力，豹部落得益于人人骁勇善战，两边打了有两代首领时间，都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十多个秋天前，豹部落的首领换成了个高大威猛的年轻人，按照豹部落习惯称为赤豹；狐部落的首领也换成个骁勇善战的年轻人，称为赤狐。这两个年轻人没有像他们的祖辈那样见面就动手，而是相互试探对手。都是心存疑问：豹、狐两个部落虽然亲族兽不同，却是一样地担任首领后都称“赤”，而且好多习俗也相近。
各自找巫师把祖辈流传的歌舞疏理上几遍，发现从前两个部落其实是相互通婚的近邻。于是两个有头脑的年轻首领相互示好，坐到一块，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对方。他们握手言和，附近部落可就遭殃了，人家那可是强强联手啊！
附近那么些部落，肯服从的也就算了，不肯服从的就逃或被灭。服从的也不一定都能安生居住在那片地区了，大首领部族随时都有可能盯上你的猎场、耕地，到哪去？朝周围打去，打下了你住住，大首领部族要是看上了，你继续。打不下？大首领部族来帮忙，抢得的多数归大首领部族，猎场、耕地什么的，谁占了归谁用。这部落地区毕竟交通、通讯都极其不方便，两大首领的“服从”地盘越来大，直接控制是不可能了。于是像猓部落那种实力较强的部落就成了大首领部族下边的首领部族，领着像岩虎他们属于服从的那种部落去抢夺别的部落。这样，他们在十几个秋天里，控制了二百多个部落。尽管这些部落有不少才几十人的，却也有不少是几百人那种的。
上个秋天前，猓部落人就向赤豹、赤狐报告了南岸虎部落的事，但是由于他们是秋猎时才报告过去的。所以两大首领觉得组织北边人手来不及，就只派了些人带着一批他们的“神弓”给南边的部落，要求各个部落派出猎手参加秋猎。这个秋天就不一样了，既是他们做足了准备，也是急于要报上个秋天抢掠不成的“一箭之仇”。单是那些靠近豹狐两部族的部落就被要求出动两千人，要是算上四周的，还真是周华当时估计的那样，超过南岸人口总数有余了！
幸好岩虎预先通知，也幸亏鱼狼两部的变故，否则就是对方先期集中的、靠南边这么个两三千人，也把周华和虎部落真给赶到那“二窟、三窟”当兔子去了。
“你们那些赶兽人是……”周华觉得跟这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于是问问题也简单明了，且直白。
“嘿！他们是豹、狐两大首领部族拉不动、射不好硬弓的人，只能去赶跑兽。不许说他们自己是大首领部族的人，不许用那不好的弓箭，也不许有相好的……”
“哦！呵呵！是这样啊！你们能拉那硬弓的就那么多吗？”周华觉得：这赤狐、赤豹也真够过分的，不就是拉不好长弓吗？简直比我中华史上的宋朝挑禁军弓箭手苛刻多啦！不过也真能保持他们的威势。
“很多，有一千多。”不知是部落人没有保密意识，还是六狐见那些赶马人已经在为对方服务，而且喊着同样的话，以为周华早知道。不过他并不知道那些赶马人习惯了被族人歧视，也视那硬弓为神弓，几乎没有去关注到底有多少同部族的会用，周华问起来都是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
“呵呵！他们这次来吗？”
“是的，会来七八百。”
“你这次怎么先回去了？”
“嘿！他们被狼部落、鱼部落的人请来法力高强的妖魔打了，我去看了，没办法对付，就想回去请大巫来。”
“什么？你们还有大巫？”
“是的……”
原来这豹狐联盟部族内不仅有两大首领、各部落首领，还有部落联盟的巫师、各部落自己的巫师之分。像六狐只是狐部落中露狐部落，也就是那个“发明”马串部落的巫师。他就是前边过来组织追打狼部落的“使者”，在隘口吃尽周华的苦头，吧嗒吧嗒地准备赶回去请大巫师。
“嘿嘿！原来什么法力无边是这样来的啊！”周华听着六狐将隘口之战给描述得如同妖魔鬼怪在打架般，心里暗笑。要不是他自己就是这场战斗的指挥者，还真可能被吓着。只是他眼下还不想道破，也就由着六狐天花乱坠。他更想知道的是六狐等人的物品中那些贝壳，于是忍到火候了就问：“嘿嘿！你们要那么多兽皮去，就是为了换这个吧？”
“啊！是的，三张熊皮换一个宝贝！”六狐盯着周华手心的几枚贝壳，眼放贼光说。
“跟谁换？呵呵！这东西有什么用？”周华确实瞧不起这些海滩常见的齿贝，不过他记得自己的祖先就是拿这玩意儿当过货币，以至于后世汉字与财物有关的多从“贝”。
“嘿嘿！是跟东边的鹰部落换的。”此次男女八个巫师一起，也只周华手上那几枚，足见这“宝贝”对六狐的吸引力。
“哦！他们还用什么跟你们换，有盐吗？”周华最想知道的，就是大海！
“没有，他们还有时会拿这宝贝和我们换盐……”六狐想了想说。
“哦！嘿嘿！这都给你！”
“嘿嘿！真的？”
“是的！呵呵！”
当然，周华这招借花献佛，是没安什么好心的。他让这些俘虏在桥寨干了半天活，休息一夜后，就趁着雾气淡去，妇女、小孩、赶马人要回陶部落等处的机会，让六狐出面“教导”那些猓部落人要成为虎部落妇女的“好夫婿”。有赶马人先例，又有六狐的蛊惑，这些猓部落俘虏还真是顺从地加入赶马人行列，去接受虎部落失去相好的妇女瓜分。
至于六狐身边带着的七名狐部落弓箭手，以及六狐这些男女巫师，周华留在桥寨。他有更多的事，想要利用要他们来做。
“看来豹狐联盟这对手还真够强的！呵呵！该有些好手段扛住他们才是啊！没实力跟你痛快厮杀，那我就弄个铁核桃不怕你千斤锤砸，弄个大刺猬扎你满手伤！”周华算了算对方实力，以及自己所能动用的，连吸几口凉气，“火烧他们？照隘口那边情形和六狐说的，简直就是烧了前一批，却也为后几批烧好道路、烧跑野兽来打我……沿途拦截？有点用，全凭却不行……光是守在这，着实是昏招，渡堡那边帮衬些还可以，要用却难！嘿！摊大点……那些俘虏，我都能放心用，这山枝人也能啊！”
“拍土，你说你们能挡住大首领他们吗？”六狐对慷慨送了他十几个宝贝的周华感激不已，居然替他担心起来了。这倒不是他有卑躬屈膝的倾向，要是周华看出这号人有卖主求荣的性格，早就弄死他了。
“嘿嘿！能！还能打败他们！”对于六狐想要他服从以保命的意思，周华早就从部落人藏不住心思的眼神里读懂了，“我不放你们走，就是他们早晚也要听我的，还不如你就别想着回去。哈哈！”
“嘿嘿！我不回去也没事，就是你……”
“我知道，虎部落这边上个秋天也没留下一个抓到的……”
周华在没弄清对手之前，还真是“闻数色变”，如今明了对手实况反倒是不仅有了扛住的胜算，还有了收下的yu望——不是这些俘虏，而是整个豹狐联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