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
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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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斗柄北指,适逢神州大地辞旧迎新之际,有白虹贯日,横亘天地透射九州的奇迹。
受此奇迹的气机牵引,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轰然如滚滚沸水,乱作一团。
东宫率先出现变化,所属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共计三十星辰同时光华大作,隐隐然形成腾空而起的万丈苍龙,吞云吐雾,睥睨天下。
紫薇星的天子之气受龙威压迫,光华渐趋晦暗。
仿佛是在响应东方苍龙地异常,西宫奎、娄、胃、昂、毕、觜共四十七星也在瞬间绽放万千璀璨光华,然后蓦然化作一张牙舞爪、巨目长尾的猛虎,腾云驾雾、气势惊人地朝青龙厉声怒啸。
白虎星是紫薇帝星的将星。在白虎的拱卫下紫薇帝星虽然勉强止住了颓势,却由于丧失先机的致命伤最终回天乏术。
大宋,汴京(今河南开封)。
亥时(二十一时至二十三时)的汴京城寒风冷冽,薄雾朦胧。除了包括青楼妓馆在内的少数几个特殊场合外,这个繁华富庶的都市此刻夜阑人静,从各个角落传来的低声梦呓不分贫富贵贱统统随风融入了这宁静的夜色里向着远方袅袅飘去。
乾清宫甘德殿,回廊四周的廊檐上高挑着一盏盏黑底金字的料丝灯,明灭昏黄的灯光下人影幢幢。
门窗紧闭的甘德殿内气氛一路高涨,不断地有男人粗犷豪迈的叫好声混杂着妙龄女子的吴侬软语打破静谧从朱红大门内传出,直到很远的地方。
今日早朝有番邦称臣纳贡,进献了几名国色天香的异域女子。
大殿内灯火辉煌,徽宗满面春guang地搂着两个笑靥如花的妖娆衣裳不整地高坐殿首,殿下两侧一溜儿摆着数张紫檀翘头案,案后坐着几个华服男人。而这些男人的背后则是鱼贯而列的两排宫娥,时刻准备着为众人提供周到细致的服务。
大殿中央,五位蓝眼珠鹰钩鼻的绝色犹如谪凡的仙子,罗裳轻掩、秀发如瀑、长袖飘香、雪肌皓腕。
仿佛着魔般,五只白皙****的金莲踩着灵动而不知名的节奏跳着,舞着,然后一种激情四射的感觉如阵阵看不见的涟漪般在所有人的心头渐渐荡漾开来。
这种异域风情对男人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而对徽宗这种骨子里怕老的男人来说,尤其如此。
突然,小黄门“吱呀”一声推开朱漆大门用公鸭子般的声音毕恭毕敬地奏报道:“陛下,司天监何大人在外求见。”
司天监专掌天时星历,是个官衔从四品的京城大员。
徽宗在妃嫔的怀里换了个舒服却肆无忌惮的姿势躺下笑道:“哦,是何爱卿来了?宣进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朕要与何爱卿同乐。哈哈,哈哈……”
紫檀桥头案后立时站起两个七尺身高的中年男人面朝徽宗作五体投地状感激涕零地谢恩道:“陛下隆恩!”
徽宗眯缝着眼睛一看,咧嘴乐了。这二人正是最贴心,最忠诚,也最受自己宠爱的臣子——太师蔡京和内侍童贯。
微微一笑,徽宗抬抬手亲昵地道:“二位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
不片刻,门外进来一个面相清癯,表情严肃刚正的中年人。头上高戴貂蝉冠(又名笼巾,以藤丝编成形,上面涂漆的冠帽),上身着朱衣,下身系朱裳,一身得体的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挂以玉剑、玉佩、锦绶,着白绫袜黑色皮履。
这身严肃得有点夸张的打扮是大宋朝的朝服。
宋朝的朝服因官职大小而有所不同,六品以以下就没有中单、佩剑及锦绶。中单即禅衣,衬在里面,在上衣的领内露出。
入了甘德殿大门,司天监监正紧走几步在将近徽宗时伏地唱喏道:“微臣司天监监正何禹贤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徽宗脸上肥肉往两边一挤,笑容满面地道:“爱卿不必多礼,请起。不知何爱卿何事深夜见朕啊?”
中规中矩地又行了一个躬身礼,何禹贤这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肃容奏道:“启奏陛下,出大事了!”
司天监能出个什么大事?
徽宗不以为然地努了努嘴,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道:“爱卿莫急,有什么事慢慢道来便是。”
“微臣遵旨!”何禹贤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呼吸的节奏对徽宗毕恭毕敬地道,“不知陛下对今日那长虹贯日的奇迹可有所听闻?”
童贯闻言,立刻从紫檀翘头案后蹦了出来一脸圣洁地道:“天下太平盛世隆昌,盗贼不起,百姓安居乐业,这些全都是陛下平日里勤政爱民夙夜操劳的关系,所以天降瑞兆彰显陛下功德!”
如油菜花般灿烂的笑容悄然绽放,徽宗龙颜大悦地点头赞道:“嗯,不错,不错。”
天下太平?安居乐业?
何禹贤额角的青筋顿时如蚯蚓般急遽扭动起来。
“乱臣贼子!祸国殃民!”忍气吞声地把这句话咽进肚子里,司天监何禹贤板着脸斜睨着志得意满的童贯,语气淡漠地道:“臣有话说。”
司天监何禹贤素来深居简出,寡言少语的特性让他几乎交不到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原本最不出彩的司天监监正,如今却被满京城的人冠上了“冷面阎罗”的称号。
没有人不对他感到又敬又畏,因为传言司天监的口里掌握着所有人的生与死。
“据《淮南子•兵略训》记载:‘西周武王伐纣时,有彗星出。’,由此武王开创了汉朝近八百年江山。另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七年,彗星光出东方,见北方……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后始皇西据峣、函之固以伐中原……自始皇十七年灭韩国始,到始皇二十七年亡齐国止,在短短十年的时间里秦国结束了近五百年的割据混乱,一统天下。此二人,一则身居寸地言德而富拥四海;一则扫六合定八荒行武而四夷宾服,故天降异象彰显其千秋功德。然而,今日……”
何禹贤讳莫如深的样子,让太师蔡京不悦道:“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如今必是上天感念陛下文武大德治世伟功,所以显示祥瑞传扬吾皇圣名。陛下之功实不下周之武王、秦之始皇,陛下万岁!”
太师蔡京此言既出,整个甘德殿的人无不耸然动容,所有宫蛾妃嫔俱端正规矩三跪九叩高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徽宗颜色大霁,意气风发地拍掌笑道:“好,好,好!太师此言甚合朕意!当赏!”
“唉——”
一声沉重而苦涩的叹息后,司天监何禹贤怀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躬身奏道:“微臣昨晚夜观星相,只怕……天下大乱将至矣!”
童贯、蔡京二人脸色倏然剧变,透过彼此的眼神,他们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震惊,以及恐慌。
倒是徽宗的至交好友,因娶英宗之女魏国大长公主而被封为驸马都尉的王冼跳出来喝道:“大胆!何大人你竟敢当着陛下的面大放厥词,蛊惑人心?实在罪该万死!”
司天监何禹贤瞅了这个轻佻放荡行为极不检点的驸马一眼,淡淡地道:“此乃微臣份内之事,微臣也只是据实奏报而已。”
自诩刚正和一身正气的大臣是最不招徽宗待见的,因为这样只会让自己到头来落得个意兴阑珊的下场。
慵懒地伸手挥退两位尤物,徽宗费力地坐直身子,然后一脸不耐烦地皱眉训斥道:“好了,不要争了!星象占卜不过游戏耳,有什么好吵的?”
“司天监何禹贤听旨。”
“臣在。”
“何爱卿忠君爱国,朕大慰,赐黄金一百两。”
“谢主隆恩。”
“嗯,何爱卿如果没有什么事了就退下吧。”
“臣告退。”
看着何禹贤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徽宗展颜笑道:“大家且随朕继续欣赏歌舞,不要被些须小事搅扰了兴致。”
童贯和蔡京二人同时躬身赞道:“陛下英明。”
歌照唱,舞照跳,人照笑。
……
突然,徽宗对坐在右侧下首位的内侍童贯悄然传声道:“童贯啊,朕觉得这龙虎相争实在是个趣事……你知道朕想说什么吧?”
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童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陛下宽心,奴才知道怎么做。奴才待会儿就回去督促应奉局的那些个狗奴才们。”
将手里的琥珀一饮而尽,徽宗大笑道:“哈哈,童爱卿知朕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