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魅和冥妃闲聊片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地府的天空是日月星君管不到的,因此呆久了完全不会觉得日月轮替时光流逝,九魅是在自己不知不觉打了个呵欠之后,才发现已经疲倦至极。
“困了?不如今天就住这儿吧?陪姐姐好好说说话。”冥妃要留她,但视线扫到九魅已经利利索索地站起来拍衣服上的褶皱时,就知道是留不住了。这干妹妹,主意拿得很坚定,认准了的事情除非她自己变卦,否则谁也别想劝动她。
“不早了,该回去了的。”九魅淡淡笑笑。
“行了行了,我知道留不住你,”冥妃做埋怨的语气数落着,“你什么时候肯在我这里小留一段,都算我积了大德的。”
看着九魅淡然的样子,冥妃不得不叹气。人说为人处世能够淡然豁达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但当这样的态度真的出现在什么人身上,就不见得真是福分,尤其是当这样一个女子,才刚刚过了人间的十六岁,就表现得如同看透世事的老者一般老练沉稳,这在冥妃的眼里,是决然不能用福气二字来形容的。
这个干妹妹,在冥妃初见时,本是娇俏怜人,每说一句话便梨花带雨地嘤嘤啜泣一番自己遭遇的寻常女子,一如冥府里每天来来往往的无数魂魄一般毫不起眼的。但那天,就是因为她嘤嘤哭泣时,冥妃刚好路过堂前,听了她细软吟哦的声音,就被扣动了心弦。
是她?!
从不上堂的冥妃有史以来第一次跨进了阎罗殿,样貌艳如桃李,气质冷若冰霜,她是这个地下世界的女主人,纵然是令鬼哭神嚎的冥君阎罗王都要对她礼让三分。在堂上众判*战兢兢地注视下,她款步走向地中跪着的那个女子。
不知是因为过度悲伤还是因为本就是纤纤弱质,在四周立了牛头马面各式小鬼的阎罗殿里,那个女子跪下的背影因为啜泣而微微的抖动,令她看起来如此弱不禁风。
冥妃没有因为殿堂上正座的冥君对她的陡然闯入而微皱眉毛的神色止步,只是笃定地走向那个颤动的背影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拍拍她的背,柔声问道:“孩子,怕么?”
对上她眸子的,是怎样的一双楚楚动人的眼,好似两汪清水在眼眶中颤动,原本以为该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惧怕的,却让冥妃从这双眼里看出淡淡的明澈。
“不怕。”她毫不犹豫。
“那怎么哭了?”
“因为不甘。”
看样貌分明是不像的,可是冥妃却从这个样貌身板都相去甚远的女子身上,看到了她一直都惦记着的那个女子。这么多岁月都过去了,早已魂飞魄散的她,还好么?如今的自己,代替她站在这个位子上,只是不知道落得魂魄全无的她临走时嘴角是不是挂着笑。
“什么不甘?”
“既然迟早要分离,我不甘为什么一切还是会开始。”她用力地擦了眼角的泪。
“一切都会有结束。”
“那我宁愿连开始都不要!”
不是她。
如果她那时能有这样的坚决,又怎么会被那个该死得狗男人骗到触犯天条!如果她那时就能明白这句话,又怎么会执意在众仙面前公然违抗玉帝的旨意!如果……
冥妃想着这些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如果,紧紧地闭起了眼睛,开口求了殿堂上的阎罗王:“夫君,可以让这孩子下去和我说几句话么?”
就这样,冥妃收下了这个女子,让她做了自己的干妹妹,应她的要求,勾掉了她的十世姻缘。然后传了她魂魄治疗之术,在送她进转生门时告诉她:“我无法助你跳开轮回,但却可以帮你活得超脱。在每一世轮回之时,你可以自行选择喜欢去的时代。”
但是她却没有想过,这个女子,她的干妹妹,居然在第九世时,因为魂魄治疗术的不能,在面对病患去世之时,自散魂魄回来冥间。
她……真的不是她么?冥妃看着九魅的脸,眼前忽然恍惚起来。
“不是,是真的有事,”九魅的话,把冥妃从遥远的回忆里唤回,“等黑哥哥回来,你问他就知道。”她已经整理好了衣衫,准备告辞。
“你……有空还是多过来陪陪我吧。”冥妃的视线再度清晰,面前的,依然是九魅,她的干妹妹,不是那个……会触犯天条的,早已经魂飞魄散的另一个人。
“会的。”九魅点点头。
离开的时候,九魅并没有从正厅前经过,表面上她是在遵守所谓妇道人家的礼节,但对与从来都视那些礼教于不顾的她而言,倒不如说她是故意避开冥君不见罢了。
毕竟,谁会闲着没事主动跑去见阎罗王的呢?
但一切都只是因为她自己心里的疙瘩,和那些理由全无关系。
冥府也是有侧门的,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九魅就正巧是那其中一个。侧门的路,她不陌生,却在走到一半之后想起冬儿的食盒落在了冥妃那里。要回去取么?她略一迟疑,正要准备扭头回去,却在不远处的路口看到一抹身影白衣胜雪。
是个少年的背影。
慢慢走近了,也只看到他的一身素白里无半处繁饰,称得上纤尘不染。素袖之下,双手在背后松松反握,指尖若冷玉琢就。快要路过他时,那少年竟然回过头来对她悠然一笑,温润如玉的面庞,星辰般璀然生辉的瞳仁中藏着杨柳春风一般的和煦。
如此温淳的笑,竟然令九魅也不由微愣一下才木然地点点头算是回礼,以至于直至回到府中,九魅都还在回味刚才那少年惊艳的一笑。
“姑娘,那边的事情办完了?”冬儿已经讨巧地端上一碟子冰糖莲藕来孝敬她。
“办完了。”
九魅居然改了从前看到冰糖莲藕就马上拿出筷子来大吃的习惯,这令冬儿开始没来由地不安起来,“姑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冬儿马上给你做去。”
“没有啊,我很好。”
“那姑娘这是怎么了?是嫌弃冬儿的手艺了么?”冬儿急得眼眶都开始红了。
“不是,没有的事儿,”九魅对冬儿连连摆手,但为了安抚这个小女孩,她还是拿起檀木筷子夹起一片脆甜的藕轻咬了一小口,“我只是遇见个我不认识,但似乎又该我认识的人。”她一边吮着藕块上清甜的滋味,一边喃喃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