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姬笑笑跪在凝华宫内花园里，呜呜咽咽泣不成声。一双杏眼在整整三天的泪水绵绵之后，已肿得像个桃子，红得都快沁出血来了。
冻结的冰湖畔前，笑笑不顾冰寒，用娇嫩的双手拨开上层的积雪，然而冒着寒气的土壤上，别说她衷心期盼的万劫花了，连一丁点绿绿的小芽都没有。
“等到冬去春来的时候，今天我们种下的种子就能破土发芽，然后开出最美丽的花朵呢！”
“怎么会没有春天呢？冬天过去之后，春天就会来了啊！”
“春天一定会来的，等春天来了，我要和万劫一同去看万劫花开！”
成亲那****与他在这里说过的那些话，不由自主地就被她忆了起来。当初的誓言犹在耳畔，万劫的容颜也从未在心中褪散。想看着他笑，抱着他哭，一同看冬去春来，阳春白雪……
然而如今，就是想再见见他孤寂的背影，也不能够了。
“万劫……万劫……呜呜呜……万劫花还没有开，为何你却再不能看见了？呜呜呜……”
姬笑笑在衰败幽僻的凝华宫外哭得肝肠寸断，一心只顾着自己伤心，却忘记警惕周遭的来人了。
很不幸运的，意图攻破冰寒咒的绝音正领着大批巫士在外面布阵。
“冥后殿下？”立在咒语范围之外的众人见到了花园内的小小身影，惊得齐齐抽气。
听见有人唤她，笑笑抬起头来，也被不远处百来号人的大阵仗惊了一跳。
百人部队里，一袭金丝龙纹玄色锦衣、头顶累珠皇冠的绝音显得十分耀眼。
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她不仅把万劫的龙袍皇冠通通安在了自己身上，还将各色宝石珍珠金银首饰全戴在了身上，头顶着厚重的皇冠还不算，一定要将珠翠插满头，脖颈上挂着的金条与宝珠都数不清有几条了，五颜六色的宝石戒指恨不得连脚趾上都戴着，还有她两只手腕，原不明白她为何要将衣袖挽起，但在被夺目的金光闪到眼时她才恍然大悟，绝音是怕放下了袖子，大家会看不到她手上一圈又一圈的金镯子啊。
“暴发户……”彼时长明公主轻蔑的嘲讽十分近应景地在笑笑脑海中重现了。然而笑笑有别的见解，觉得珠光宝气的绝音公主更像个刚盗了皇陵的土财主……
“哈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将日月极地宝库中最贵重的宝石金银都搁在了身上的绝音仰天大笑起来，连带着满身的金银叮叮哐哐地响，“来人啊，给我把这个用毒谋害过冥帝的女人抓起来！”
从长明那里偷溜出来的姬笑笑吓傻了，连忙慌张地解释：“我没有毒害万劫，我没有啊！”
“管你有没有，来人啊……”
“公主请息怒，冥帝已查出了叛徒并当场杀掉了，冥后已是无罪之身了。”阅尽沧桑的老巫士为笑笑开脱到。
命令没有得到执行的绝音大怒：“什么公主？叫我陛下！”
“公主息怒，若冥后未如公主所言畏罪潜逃而尚在极地，那么按祖训，她是与你并列首位的帝位继承人。”
绝音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气得怒火中烧却又无处发作，扭曲着美丽容颜颤抖了一会儿身体，她忽然放开紧捏的拳头，朝笑笑冷笑一声：“帝位继承人是吧？要是你死了，我看你再怎么跟我争！”
说完她立刻念起了咒语，一股黑风平地旋起，裹着飞沙走砾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姬笑笑击飞至宫墙之上。
可怜没有还手之力的笑笑从墙上滑落下来时，只觉五脏六腑内如滚油在泼，眼前一阵黑光划过，一口鲜血喷在了净白的雪地上。
“哼，还没死吗？看来我还小看你了，那这一招如何？！”已从美丽变为狰狞的绝音妄想两招致死姬笑笑，不料紫色霹雳才冲到冰湖之上，不知何处又飞来一道白光。两光势均力敌，各自散灭了。
“谁？！”绝音气急败坏地四下张望。
“是本宫。”长明的声音如天籁，悠悠远远地传来过来，“如今胜负已分，帝位已是你绝音的了，而九天玄女也派了使者前来，欲将冥后带回。本宫已欣然同意，绝音不可再造次。”
“什么？！”绝音怒气冲冲地对着灰茫的天空无礼地吼叫，“你……”
“冥后殿下，”突然出现的黑衣老者吓得绝音差点跳起来，但老人的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绝音的存在，“天族的马车已经到了，请殿下上车。”
靠坐在墙上的姬笑笑抹着眼泪道：“我……我不想离开万劫……”
“笑笑，听话吧，”长明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万劫已经不在了。”
肃穆的马车已经驶到了凝华宫外，四位天族使者下来跪在地上磕头道：“请冥后殿下上车。”
“笑笑，快上车吧，万劫若在，也不忍心你日夜触景伤心啊。”长明撒谎哄她。
姬笑笑在原地哭了一回，但大势已定，此处再无她容身之地，只得乖乖地上了马车。
上车时绝音还想趁机给她一击，无奈众巫士与黑衣老者齐齐挡住了她。
“长明公主，谢谢你……”纵然她姬笑笑傻，但也明白长明的心意。太公主倒不是要撵她，不过思及绝音咄咄逼人，非要置她于死地，大家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此时最好的办法，就只剩送她回天族了。
“长明公主，再见！”
冷风依旧凛冽，天地依旧荒寒苍茫，一切都如她来时一般冰寒沁骨。而恢弘的九霄大殿之上，高高端坐的那个冰冷地让她忍不住想去温暖的男子，已经永远地闭上了他如画的眉眼。
万劫……
再见了，极地。
再见了，万劫。
与严寒的极地不同，天上的一切都是温柔和煦的，像永远不会离开的春天一样美好。
然而离开了冰寒回归温暖的姬笑笑依旧无法展露笑颜，哪怕她已升了品级，哪怕整个天庭里沉浸在一片和乐融融的欢笑声。
无所事事的姬笑笑已不再以泪洗面，却是日日坐在紫藤幻境的幽僻处发呆。
纵使淡紫色花瓣落满了曲径，淡香微醉了莲潭，清风吹响了树林，这，到底不过华丽的天庭中一个开满了紫藤花的小小园子罢了。
然而这里，却承载了她太多太多的回忆，太多太多的悔恨。
如果，当日她与他都未曾莽莽撞撞迷路至此地，那该有多好啊！
“你哭什么？”
当日的春光如今日一般明媚，她抬起红红的眼睛，颜色如玉的青衫少年在树荫下与她微笑。
风吹得很细，藤叶沙沙作响，盛放的紫藤花帘如云霞一样绚烂，漫天的花瓣随风起舞，翩翩柔柔，如梦似幻。
“哦，原来是完成不了法术，担心明天会在堂上被责罚啊。”许是看见了她手中依然黯淡的光球，他好心地顿下身来，与她指点，“看，这个符咒的手势，应该是这样画的……”
她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半空中从容优雅地画着字符，俊美无瑕的侧脸，白如糯米的牙齿，她觉得，他比他手上的光球更加耀眼。
一瓣，一瓣，飘零的落英落在他的发上，肩上，抬起的衣袖上，春光一丝比一丝灿烂。
她从此下定决心，定要将光的运用法咒，背得如他一样熟练，也要将那复杂的手势，做得与他一样好看！
万劫，你忘记了吗，你曾经也是会笑的。
“姐姐怎么哭了？”
陌生的关怀打断了笑笑的思绪，抬起头来，却见一个黄衣小仙正站在她面前，认真地为她担忧：“姐姐快别哭了，这几日里哭不得的。”
笑笑觉得奇怪，不由地发问：“为何哭不得呢？”
“姐姐是掌管何处的仙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四季神座下的春光女使啊，就是那个被派去冥族与冥君成亲的那个姬仙子，这位姐姐总该知道了吧？冥帝死后九天玄女派人把她接了回来，她新婚丧夫，玄女怕她哭坏了，所以这天上各处都不许啼哭呢。”
新婚丧夫……呜呜呜呜……
细细打量一番眼前的小仙，不过一身鹅黄细布衣，头上戴着一枝珠钗，也不过寻常宝石。
“你……”笑笑望着她清秀的脸，有些疑惑，“你是新来的么？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呢。”
黄衣小仙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是新晋飞升上来的，嘻嘻，其实是我师傅得了道，不过他飞升时我刚巧站在他旁边伺候呢……以前常听人家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没想到这好事都被我赶上了，嘻嘻嘻。”
“没有道行就飞升了么？”笑笑不禁为她担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但凡仙者，每隔五百年便有一次劫数，倘若道行不深，只怕会丢掉性命呢。”
黄衣小仙嘿嘿一笑：“大约师傅也怕我会灰飞烟灭，所以就把我送进了九天玄女管辖的学堂里学习呢。”
在学堂里学习吗？笑笑的心底流过一丝酸酸的甜意思。
很多年前她也曾在那儿淘过气，发过呆，在书本上涂一些乱七八糟的画，还常常被不苟言笑的老道长打手心，多亏了同桌的九天玄女，时常冒着危险与她传心语，给她提示。她那时就很崇拜玄女，因为她总是能把她背得七零八落浑浑噩噩的枯燥文章倒背如流。
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谁都不曾料到，当年那个爱在飞雪中默然望天的玄女，也会为妖族的满山桃花而抵死抗拒冥族的求亲。
“这天上的学堂，原来还不如我们人间的好玩呢。”黄衣仙子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有好玩的，教我们这些小学生的都是九天玄女的二等侍女，玄女嫁到了妖族去，她们又被派了回来，没事就喜欢聚在一起调侃这天妖冥三界，听她们说八卦还是听好玩的，又能长见识。”
笑笑眨巴眨巴眼睛惊奇了：“听八卦还能长见识啊？怎么可能！”
那些八卦不都是大家乱传话的结果么，怎么还能当学问来深究啊？
黄衣小仙见她不信，挑眉道：“如何不能？姐姐你可知道冥君是怎么死的吗？”
笑笑说：“不就是战死的吗？这有什么好说的？”
“错啦，冥君是被那个姬仙子害死的！”
黄衣仙子见笑笑愣住了，以为自己的料生猛地很，于是愈发有了八卦的兴趣，一时也忘记了天上的忌讳。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听到的那些传闻来：
“其实天帝早就怀疑姬仙子能抗瞳术啦，当初冥君来向玄女求婚，正好玄女不愿意，天帝也就将计就计，一边让姬仙子嫁过去，一边与冥族现今的女帝联手。那女帝取了仙子的一些血，将一百枝箭的箭头泡在血水里，三天三夜之后，这些箭就不会受到瞳术的干扰，这才取了冥帝的性命！”
姬笑笑只觉一阵晴天霹雳轰然落下，正中天顶盖，直灌到脚心底。一瞬间整个人都如被抽空了一般，纵然春光满园，身上陡然生起一阵寒霜冰冷却已将她生生撕裂。
是她的血害死了他……
是她害死了他……
这次，她连流泪的意识都丧失了，像个颜色苍白的木头人，眼底全是空茫。
万劫！万劫！
“这消息够厉害了吧？”小仙子自鸣得意，兴头正上之时，又凑到笑笑耳边轻声道，“再告诉姐姐一个更厉害的，其实呀，冥帝根本没死，不过是被封印了起来。”
万劫没死？
落入漆黑绝境的笑笑得了一丝希冀之光，连忙侧过头来打听：“没死？怎地没死呢？”
“听那几个大仙女说，好像绝音女帝收集的仙子血不够，而冥帝法力强大，天帝和妖王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灭掉他，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将他封印起来。现如今就封在一个隐僻的地方，四周都用仙气笼罩着，防他醒来呢。”
“那，那在何处呢？”
黄衣仙子摇摇头：“这我就不知了，连大仙女们也不知呢。想必这话是决不能外传的，所以除为数不多的几位上神，别人都不能知道的。”
这样啊……天妖冥三界地域宽阔到从未有人走完过，要去寻找封印了万劫的那个，不是无异于大海捞针么？
笑笑正愁闷着，黄衣仙子忽的又凑过来低语道：“我听说，是在人间某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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