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略无十日晴,处处浮云将雨行。
那一年的春日,洬雨绵绵、晨雾薄笼,学生之中有三位年幼的公主总是早早赶到聚墨轩。
聚墨轩是年幼的皇子公主读书学习的地方,身为公主要学的课程与皇子完全不同,在聚墨轩她们平日做的最多的就是习字、丹青,读书不过读一些最简单的。即使如此,一年之后她们也必须离开聚墨轩,接受德行、四艺、诗文、礼仪单独教导。
所以众公主们格外珍惜这一年时光,每日清晨总会最早赶来。
每日照旧要检查前日所学的诗文背诵。
“咔!”
清脆的碎裂声惊醒春困的学生们,九皇子凌烨抱着脚连声大呼“好痛”,两眼泪汪汪的,煞是可怜。
楚悠心中低叹了一声,转身挥了挥手,任由伴读和冲进来的内侍连扶带抬地将九殿下带走。
即便是能看穿学生们的小心思,只是拿那些天之骄子的皇子公主们没辙,也只好装作不知。
扑哧!
学生之中突然响起一个隐忍的笑声,显然是憋了很久了。
楚悠循声望去……果然是她。
十一公主凌尧,无论才貌在众皇子皇女中均不是最出色的,但偏偏不怕他。
楚悠在课业上严厉是出了名了,学生们再背地里闹翻了天,当着他的面还是一个个噤若寒蝉。
即便是金枝玉叶,一旦犯错也是要受罚的,若是犯得错太大,伴读还要代替他们挨手板。面前的这群孩子多半都受过罚,唯独这位十一公主,平日错没少犯,但她身边那个羞涩的女伴却从来没替她挨过打。
这位公主甚是特别。
满座之人唯有她看出自己方才的无奈,而且笑得如此坦然。
楚悠这样想着,便也对她微微一笑。
谁知那个明朗的少女似乎吃了一惊,急忙低下了头。
不经意地走近时,发现她从两颊到耳根都嫣红似霞。
嘴角不自觉间扬起一个弧度。
雁羽素裳、枯竹残荷、瘦石嶙峋,秋风卷尘,于是举起衣袖遮挡住风尘,往事皆如枯黄的竹叶一般随风散去。
十年之后,昔日情才飞扬的楚少傅,已经凝炼成一泓幽潭,所有的锋芒、光彩都沉于潭底。
“先……先生。”
楚悠的动作一顿,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难道当真是日有所思,刚想起十年前的事,便听见有人唤“先生”。
这个称呼,实在是被遗忘太久了,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先生!”
这一次,他听得真真切切,再无半点虚假。
忽然转身,遥遥站立在一丈之外,身裹黑色大氅的不是凌尧又是谁。
她果然还是来了,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独自回来了。
淡淡的温柔顿时盈满繁星也似的双目中,一如十年前那样,微笑着向她伸出右手。
凌尧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怔仲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恭敬地唤了一声“姐夫”。那只手就这般僵硬在半空中,温度在手心一点一滴地消散……
“先……姐夫?”
失神半晌,楚悠才自嘲地一笑,将手收回,仿佛无意一般拢进袖中。
“天寒地冻,殿下如何能过来?”
凌尧一愣,随即会意答道:“大道不通可绕行,此路不通,换一条路便是。”
楚悠点点头:“看来殿下是有备而来了。”
“请姐夫助我一臂之力!”
凌尧踏前一步,诚挚恳请道。
“我连这相府都跨不出半步,又如何能帮你。”
楚悠面露讥诮之色,言辞中颇有几分萧索。
“姐夫若是当真准备困守在这相府之内,便不会着人传信给我,更不会送信给太子,要他稍安勿躁。”
楚悠转身望天。
“殿下太高看微臣了。”
凌尧微微蹙眉,突然想起一事,急道:“莫非是皇姐她……”
七公主突然失踪,虽然才短短半日,但禁卫军已经满城搜寻,但若是她的失踪是一个阴谋,这个阴谋所要针对的对象极有可能便是楚悠。
但见禁卫军挨家挨户搜索的阵势,凌尧又觉得似乎是针对她而来。
“你姐姐她……”话音戛然而止,语塞。
对不起。
聚墨轩,静谧孤独。
“先生。”与众不同的少女又独自一人推门而入。
她却从不担心自己的心思会被先生看穿,甚至常会主动与他一起分享心中小小的烦恼和喜悦,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她依然会在他窘迫的时候,大声发笑,而后他一定便会哭笑不得,趁所有人不注意,对她摆手,或者悄悄在她桌上敲一下,警告她不许说出去。
而后……
往事如幻梦般,消逝无痕。
“虽然帮不上殿下,但却可提醒殿下一事,不知殿下可曾注意过皇后娘娘的凤目?”
双目?凌尧的瞳孔微微收缩。
◇◇◇
方回到钟锦阁,便有人告知方才有一批禁卫军来此搜查,只是一无所获便又离开了。
凌尧表示知道了,便让众人各自回屋歇息去,自己也向房间走去。
天色已经暗淡,凌尧刚推开自己的房门,便被房中冲出的一个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她吃了一惊,仔细看去,发现是一个神情惊恐、身着华服的年轻妇人。
那女子先是满脸恐惧,连连后退,待看清了凌尧了脸后,突然扑了上来,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把抓住凌尧的衣服。
“皇妹,救我,快救我,我是你七姐啊!”
凌尧伸手扶住,未及看清她的面孔,便听身后一人懒洋洋道:“你这是求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