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曲副将率两万步兵从稽邺绕道至浼岭佯攻,并且连续三日不断派兵前去增援。浼岭易守难攻,祁国绝对想不到我们攻打浼岭,所以当地的守军不过数千,若是祁国守将看见我们这一举动会怎么想?”
谈云东眼睛一亮,说道:“祁国定会认为,我们准备拼死一搏,用尸体在浼岭上铺起一条道路,杀入寒盟关。但若他们不中计……”
红衣女子说道:“浼岭几千兵力难以抵挡,他们只能从寒盟关调兵浼岭,我们再让后续派往浼岭的军队迅速回转缠住他们的援军,若是他们中计,到那个时候我们再以赤麟军主攻寒盟关,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祁国军力远不及我们,一旦离开寒盟关,我们的赢面大过他们。若是他们不中计……”
她停顿了片刻,终于扬声道:“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定要将南宜拿下!”
谈云东凝望清冷夜色下火焰般热烈的大红锦衣,目色渐深,不知是喜是忧。
大帐之外,躲藏在阴影下的瘦弱人影瑟瑟一抖,显然是被惊吓得不轻。
突然,她灿然一笑,虽然容色说不上极美,却也顿时令满室皆辉。
“谈叔叔又忘了我三年前说过的话……”
帐外的那人呼吸一滞,满世界仿佛只剩那一抹金红的光芒。
……
五指忽然张开将地图拢住,将南宜之地按在掌心之下,手指关节上的薄茧令本该如青葱般美丽的手看起来十分粗糙,令人心生淡淡的慨叹。她是奚曌的公主,亦是奚曌的元帅,在她单薄的肩膀扛起一国的强弱与兴衰前,或许将一身甲胄穿上身亦非一件轻松的事。
然而现在,她已经可以令所有人安然地依靠着她,而她绝不会令对她抱有期待的人们失望过。
“放心吧,我三年前便说过,绝不会令将士们的性命白白牺牲。”她这般说着,语气平淡地仿佛不带一丝情感,却如万里山岳般气势磅礴,令人不由地信任。
是的,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她从来不会说“以最少的牺牲换来最大的胜利”这种天真地话,瞬息万变的战场,又有谁能做出那样的承诺,她只能保证,每一个死去的将士,都死得不冤,绝不会是因为将领的无能而使他们白白牺牲。
谈云东突然觉得惭愧万分,方才那一刻,他竟怀疑她的急于求成,当真准备不择手段,以将士们的尸体铺就一条通向胜利的路。
脸色忽然有些不太好看,年纪足足长了凌尧一倍有余,却始终看不透她的深浅。或许只有……不!就连他那与凌尧一同长大的儿子,只怕也未必能看透她的心思。
她年纪轻轻,便已如此深不可测,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对奚曌而言,是一件好事吧……也许。
神色突然凝重了几分,每每谈及这个话题,她总会突然闭口提,或岔开话题。
一场场胜仗的背后,是多少将士牺牲,多少家破人亡,若世间真的有轮回,那么如今寒盟关的战场上必定是无数冤魂游荡,若死去的人有知,是否会怨恨她这个罪魁祸首。
谈云东是她的长辈,亦是战场上的前辈,他了解她这个表情的含义,于是徐徐站起道:“而今诸国林立,各国之间征战不绝,与其被他国吞并,不如我们拼上一拼,若公主有一日能统一诸国,至少……至少公主一定是个明……将。”
凌尧赫然转身,盯了谈云东半晌,才缓缓收回目光。
“什么名臣名将,亦非我所愿,只愿有一日世上再无赤麟,再无凌尧这个名字罢!”
朴素的誓愿,却令闻者心神大震。
谈云东怔忪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末将……”
话音未落,大帐后的布帘忽然被人一把撩起,黑影卷起一阵冷风,向凌尧的方向直直地冲上来。
二人大吃一惊,不及做出反应,那人已经冲到凌尧面前三步远的距离。
冷不防,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凌尧面前,声色沙哑地喊道:“公主,末将愿追随公主,为奚曌建功立业、开拓疆域、死而后已!”
二人不明就里,对眼前的一幕诧异万分。
忽然大帐外又传来谈渊急火火地喊叫声:“爹!阿凌!那假传圣旨的小子逃了!”
掀起厚重的布帘,谈渊愕然看着帐中的一幕,他口中已经逃走的小子正跪在凌尧的面前,深深拜服于帐下。
◇◇◇
堡城的众将议论纷纷。
“进可攻退……亦可攻,果然最毒妇人心,奚曌的女军神,这般狠毒的计策也想得出来。”
“这关左右也是守不住了,若是文崇不投降,也不过平白让数万将士送命罢了,若是文崇够聪明,便早早开城投降。若他仅仅是想保全他的清名,大可一死了之,也免得丢了性命还要落得庸人的骂名。”
“这一招生生逼得他不得不投降!”
“只是可惜了,文崇也算一个将才,若非他死守寒盟关,祁国早在半年前便纳入奚曌国的领土了吧!”
几名璟国将领七嘴八舌地议论祁奚曌两国的这一战,璟国有千沧江的天险为屏,寒盟关的守将多年未涉足战场,一聊起来便兴奋莫名。
宓云飞低眉凝望杯中涩味难当的茶,奚曌国将士多是久经沙场,若有一日璟国与奚曌国开战,单凭一条千沧江,璟国又能抵挡多久?
待落得祁国那样的下场,又有谁会将他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生,画……”玄名的声音再一次及时响起,打断他的思虑。
垂首一望,才发觉手中的宣纸险些被他揉成了一团。他长舒一口气,笑道:“玄名,帮我裱起来吧。”
从何时起,他竟也开始关心起国事了……
“大人听他们说了这么久,觉得无聊了吧?”掌书令周晓风站在他的身旁笑道。
“不。”吵是吵了些,但并不无聊,宓云飞揉着额角,随即轻笑道,“其实我在想,若是奚曌对文崇的为人足够了解,应该能想到,其实还有第三种方法。”
刚离开不久的玄名忽然又回到堂中,在宓云飞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宓云飞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据言,奚曌的凌尧曾在不久前独自一人离开战场,约有一日之久,无人知其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