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最美的时节是夏季,夏季中最美的地方便是一池碧波了。
池内一拐角处,数支绿柄撑着水红粉嫩的桃面在微风中弄影摇曳,若用“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来形容,则显得太大气,若说“四面花开玉露滋,晓风翻雨叶垂垂”则太过柔美,还是用“翠细红袖水中央,青荷莲子杂衣香”,恰到好处。
绕池半周,有一长廊,廊边一面藤萝,遮遮掩掩着后面的扇窗。池边植物枝繁叶茂,不乏杨树的刚直,也不少垂柳的妖娆。
时到正午,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各房已经放下竹帘,垂下罗纱,林夫人坐在桌边,给林月婉绣着枕头,奶妈在一边伺候着,看着她绣。
放下手中的活,林夫人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时,丫鬟青梅掀起竹帘,端着一碗荷叶粥进来了。这荷叶是刚从池子里摘下来的,新鲜得很,把它和一些糯米放在锅里熬,一个时辰后,粥里便有一股荷叶的清香了,把荷叶拾了出来,淡绿色的粥上面,撒几颗枸杞,既消暑,又补气,这是林夫人夏日里最爱吃的。
林夫人见青梅送粥过来,想起在屋里午睡的婉儿,便叫她再去拿一碗,自己则回房唤她起来。
按理说这林月婉,应该在房内午睡才对,但林夫人进屋后,除了乱糟糟的一张床,连个人影都没有,宝贝女儿不见了,这一下可把为娘的急疯了。
这林月婉哪儿去了,刚才明明亲自哄她睡下,那个时候,她还对她说,醒来的时候,要见到两个哥哥,林夫人还答应他,就是拽,也要把两个哥哥拽到床前,如今,好好的一个人竟然不见了踪影,这可怎么办呀?怎么向老爷交代。想到这里,林夫人呆坐在床边,抽泣起来。
奶妈闻声进来,见夫人坐在床边哭泣,床上一片狼藉,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事。她安慰了一下夫人,匆匆忙忙跑到下人屋里去找红秀,这个时候,红秀正在做女工,见奶妈进来了,急忙把东西藏在身后。
“你见到小姐没有?”奶妈猛地推开房门,一脸焦急。
“没有啊,不是在夫人房里午睡吗?”
“还午睡呢,小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快点一起去找。”奶妈急促的样子,让红秀吓了一跳,小姐不见了,这可不是小事,她将绣花塞到枕头下面,跟着奶妈,匆匆把门关上了。
大家都快急死了,唯有一个人,还玩得悠闲自得,这个人,就是林月婉。
她根本就不喜欢睡觉,可是娘说,要睡得多,才能长成美人,才能成为人见人爱的太子妃,她才不稀罕当什么美人,更不要做什么太子妃,这么好的天睡觉,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要不是娘每天在耳边念叨,她可能还觉得人生还有那么一点意义。如今,整个人的生活就是为了做太子妃,这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林月婉蹲在葡萄藤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蚂蚁,自言自语道。
不知什么时候,她喜欢看地上的蚂蚁了,她觉得那些蚂蚁,排成一条线地搬家,有的嘴上还叼着食物,那是从她嘴上掉下来的桂花糕,很好玩。
林月婉所谓的每天这样,当然不是看蚂蚁这么简单。她喜欢新鲜,刺激的生活,就像今天,趁娘在屋外绣花,自己则爬上桌子,翻过窗台,重重地摔在地上,但还是忽闪忽闪地跑到这个隐蔽的地方看蚂蚁。不,是喂蚂蚁才对。她从屋内翻出来的时候,悄悄拿了一块放在桌子上的桂花糕,用纸包好了放在荷包里,她喜欢吃甜的,蚂蚁也喜欢。
林月婉笑着,站了起来,小心地从荷包里翻出那块桂花糕,但是已经被压扁了,她收起了笑容,早知道,刚才就不蹲下来了。
头顶着烈日,但是她一点都不觉得热,何况还有葡萄藤给她遮阳,觉得热的是大人,她是小孩,小孩子是不会觉得热的。提起绿色的裙子,抬起穿着小花布鞋的脚,一步一顿的走着,弯着背,在地上寻找,在一颗嫩草下,发现一个正在觅食的蚂蚁。她蹲了下来,绿色的小裙子垂在地上,远远望去,就像一个青嫩的花骨朵。
应该扔给它。林月婉这么想着,它这么小,应该少吃些。摊开手,从皱巴巴的纸里,小心夹了一小块桂花糕放在蚂蚁面前,就等着这个蚂蚁把桂花糕搬走了。
这只蚂蚁,因为忽然有个东西从天上掉下来挡住了道,一碰到桂花糕就赶紧爬开了。
林月婉很失望,看看那一小块桂花糕,想把它拾起来,可是轻轻一碰,就碎了。
她又从手里夹了一块桂花糕,这次,还是放远些好。想着,它按蚂蚁爬行的路线,放在了离它一指远的地方。
这次,又让林月婉伤心了,蚂蚁仿佛知道她要给它设置障碍物似的,还没有爬到桂花糕跟前,就改变方向了。
“这是桂花糕,可以吃的,不是石头。”林月婉对这只蚂蚁说,好像它能听懂似的。
可惜,蚂蚁怎么能听懂她的话呢!林月婉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汗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若是娘看见了,肯定会心疼地给她擦汗了,可是,这个时候,却是别人在给她娘擦汗。
“夫人,不要着急,小姐肯定会回来的。”奶妈给林夫人换了一块手绢。
“我平时怎么说的,我就说这个孩子应该叫她去学堂,可是你偏不听我的,这下好了,人不见了,若是皇上问起来,怎么说呀,搞不好,这可是杀头的事。”林正南在夫人身边负手踱着步子,丝毫没有安慰的意思。
“都怪我,怎么叫她一个人在屋里睡觉,她才三岁,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夫人的哭声放大了一倍,若是婉儿有个三长两短,她连死的心都有。
“就知道在这里说些屁话。”林正南停下脚步,厉声对她喝道,他从来没有这样骂过她,如今他这样开口了,可见事情的严重,这可是太子妃,关系着全家的性命,可是此时,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女儿。
“你说你平时都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今天护着她,明天护着她,现在出事了就好了,人都不见了。”
“以后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还不行吗?我护着她还不是因为她小,要是知道她能做出这种事,我是说什么也不会护着她的,我宁愿她被你打死,也不愿见她莫名其妙的失踪,至少死还有个尸,现在她要是死了,连个尸体都找不到了。”
“呸,呸,呸,你看你都说些什么呀?你还是不是她娘,这样咒她。”
“我哪儿咒她了呀……”林夫人泪水淌了一地,“我那么疼她,若是要咒,第一个咒的就是我,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呜……”
“老爷,你说她会不会被人绑架啊?”半晌后,林夫人擦了擦泪,哽咽着问。
“应该不会,这里没有谁能进来。”林正南思索了一下,皱着眉头道。
“那她会去哪儿呢?”林夫人眼泪又掉了下来,抽动着身子哭道。
“跑不远,应该就在府内。”
“老爷,你一定要把婉儿找回来,只要你把她找回来了,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我发誓,只要是为她好,我不再护着她了,老爷。”
“好了好了,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不过,这个学可是要上的,以后,她可是要入宫当太子妃的,对她严格一些也是为她好,以后等她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林夫人看了看他,拭了拭脸上的泪,点了点头。
林月婉的喂蚂蚁计划落空了,没有一只蚂蚁愿意吃她的东西,她直着身子,手里捧着剩下的桂花糕有些不高兴。
“总有一天,你们要吃我的桂花糕。”林月婉想不明白,平时她掉在地上的桂花糕,都被蚂蚁搬走了,今天特意给它们拿过来,竟然都不领情。想到这里,她又蹲了下去,柔顺细滑的头发直直的坠着,她鼓着腮帮子,将剩下的桂花糕全部倒在蚂蚁身上,看着蚂蚁挣扎的样子,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她站了起来,跺了跺脚,拍拍手上的桂花糕渣子,抓起裙角擦了擦汗,这个时候,一阵喊声从远处传来,她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