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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解体人格

想要去佐川书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三月二十日,又是一个周六,仅此而已。

佑辅在市内的女校教书,每到周六,佑辅总趁着杂事推到自己头上之前赶紧离开学校,光顾刚开张的书局。那间书局正是佐川书店,面积约十张榻榻米左右的小书局。

佑辅与平时一样,直接杀到杂志区。他绕开了那些放时事新闻杂志的书架,止步在以千奇百怪姿势群舞的、裸女做醒目封面的、杂志扎推的地方,刚开店的书局空空荡荡,最适合翻阅这类杂志。

他总觉得,若说这就是天下男人普遍的消磨时间方式,也无可厚非。

因为上次的案子,这里所有带**的杂志已经售罄。“波涛汹涌”的景色,只得追忆抑或期待了。本来他应该就此离去的,却执著地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从漫画区拿来的《少年Jump》。这牵扯到某个隐藏于他心中的理由。

“你想起来了吗?啊!莫非——”她轻轻抚mo束起的黑发,“因为我平时是放下来的。”

没错,这理由正是藤冈佳子。她是这种乡下地方少见的时尚美女,总是穿着有品位的套装,气质出众。从小到大,她辗转于各私立明星学校与贵族学校间。她家位于市内的精英地段,在海塔物业担任总经理秘书。总之,见过一次绝不会忘记。

佑辅便是对她念念不忘的一个。他正在幻想她成熟的身体曲线与知性气质,同时也后悔自己曾在她眼前沉迷于猥亵杂志及在上次相亲时放屁等诸多糗事。

“边见先生……”出于作为秘书的职业性格,她即使此刻感到惊讶,也不过是微张了一下嘴而已。

“咦?藤冈小姐!真是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是否表情太过做作?算了,反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自然的。他索性更加做作地微笑起来。

“应该是我惊奇才对吧!因为这里……”佳子没说下去,只环顾着他们周围那些空荡荡的书架。

“应该是我惊奇才对吧!因为这里的那些色情杂志都被卖光了唉,而且还没到新一期出刊的时间。既然如此,你怎么还会来?”佑辅心想:这就是断句的完整版吧,在她心目中我是一个只为色情杂志才逛书店的家伙吗?我的形象未免也太差劲了吧!

虽说是心里这么想着,但佑辅嘴上却说:“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啊,连逛书店这样的事情竟也会上瘾的。”

佳子垂着眼帘,并不说话,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

糟了,糟了!佑辅暗叫不好。果然佳子还是讨厌我了,这未免太叫人沮丧了。他们的周围并无其他顾客,但佑辅似乎还是能听见旁人的嘲笑声。唉!真想大声叹气啊!

慢着。佑辅转念一想,似乎是自己理解错了佳子的笑容。若是佳子小姐讨厌我,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这片区域位于书店的深处啊,现在书店又如此空荡荡的,她若是讨厌我,不想与我相见,大可以扭头出书店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再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她只是因为自己想来书店,而且进门时并没有看见我的存在,那么,她又为何会逛到这片区域?是这么明显的耶,这里的色情杂志已经因为上次的案子被卖光啦,也并未增添新的。是那么一目了然的啊。她不可能发现不了的。那么,她为何会在这里?经过这一番推理,佑辅得到一个令他欣喜不已的结论,那便是:只要藤冈小姐出现在这里,便一定有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十有八九是想遇见我。也就是说,刚才的笑容,并不是轻蔑,而是腼腆羞涩咯?

“边见先生……是不是,呃,是不是我和你打招呼,给你带来了某种困扰呢?”见佑辅默不做声的模样,佳子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僵硬。

“嗯?啊?!这是哪里的话。”佑辅回过神来,心念飞转着该说些什么话来补救,“能遇见佳子小姐你真是非常荣幸呢。只是……啊,只是,我刚才在思考某个有趣的案子而已。”

“咦?这倒是令人兴奋啊。”根据上次相亲时佑辅的那番推理,佳子已经知道了佑辅是个思考问题兼顾逻辑与想象力的人。他并不在意推理的结果,只是享受过程而已。讨论身边发生的那些“日常之谜”,这样的人真可称得上是最合适的人选。而正因为佑辅那强悍的推理能力,那令他也感觉有趣的案子,一定是真的非常有趣。于是,佳子补充了一句,“是什么样的案子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告诉我呢?”

“这个……好吧。我们就去电车道对面的那家咖啡馆吧。”佑辅将用来装模作样的漫画杂志放在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格书架上,自己率先迈步朝门外走去。他之所以如此从容笃定,是因为虽然声称在想案子是临时起意,但他脑子里,倒真是装了趣案一桩。

“最近……当然,边见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佳子做过不必要的解释后,才问,“我其实很好奇,要是来到这个书局,却翻阅不到色情杂志,你是不是会很失落?”

失落一定会有啦,但见不到你会更失落的。佑辅这么想,却没这么说。“其实说起来,我也并不是单看这一类杂志,其他类别的杂志——例如时事新闻的杂志,我也会看的。”

就问答而言,佑辅的这番言论与佳子的问题在逻辑连接上,并不十分通顺。不过佳子很宽容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哦”。

“就比如说最近的那件案子好了。我指得是那个‘公园里晨练的老人见到早年间已经死去的人,受惊吓而死’的案子”。说话间,他们已经并肩穿过电车道,进入了那间咖啡馆。

待两人点餐完毕,佳子便说:“哦,边见先生刚才说的案子,就是这一件吗?”

“啊,那倒并不是。”佑辅急忙更正。刚才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有看时事新闻杂志,随口扯出的案子,并未真实地发生过。“我想说的案子,比这有趣许多。”

“哦?那我倒要洗耳恭听呢。”佳子刚说完,侍者便端上来两杯咖啡。

“嗯,这个案件其实已经结案了。凶手投案自首,而警方也找到了相应的证据,理所当然的结案了。但,却还有一个很大的疑点至今没有被破解。”佑辅知道已经足以吊起佳子的胃口,因此他故意顿了顿,喝起咖啡来。

果然,佳子的表情宛若忘了写备忘录的秘书:“哦?真的吗?听起来的确非常有趣啊。那么,边见先生是否可以详细说说这起案子呢?”

佑辅点点头,将小匙在杯沿上轻轻敲了几下,但还是很不文雅地发出了“叮叮”声。佳子倒是毫不介意,想来也是出于职业习惯的缘故吧。

“就在三天之前,也就是三月十七日,在市郊的一所公寓里,发生了离奇的案子。傍晚,房东和水管工不约而同地上门来。前者准备向租客土屋清收取房租;而后者是接到报修,来修理漏水的水管。房门并没有锁,他们打开了房门。于是,可怕的情景在他们面前展开——客厅的墙壁与地板上,有着很大一摊血迹,而在血泊中,是以一堆尸块形式陈列的尸体。他们立刻报了警。”

“尸块?!呃,我的意思是,是谁的尸块?”

“经警方确认后,证实是土屋清的尸块无疑。他的尸体一共被分割成了三大部分——四肢,躯干,和头颅。”

“又是分尸……”佳子呢喃了一句。

“是啊,但这并不是这案子最奇特的地方。”

佳子这才意识到,还没进入正题。

“尸体在被分割成这三部分的基础上,经过警方测量,除去头颅以外,四肢和躯干均被按照圆周率(即1:3.14的比例)再切割一遍!”

“什么?!”佳子瞪圆了双眼,感觉实在难以置信。但很快,她察觉到了某个不对劲的地方,以她敏捷的思维能力,她发现了这“某处地方”。“请等一下,边见先生,有一点令我很在意。或者这么说吧,我相当的奇怪。”

“请说。”

“当然,我并没有怀疑警方能力的意思。我只是很奇怪,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怎么也不会去测量尸块是否是按照圆周率分割的吧?这一点无论如何太奇怪了吧?”

“啊,这是因为我对案发现场的描述有未尽之处。”佑辅抱歉地笑笑,他的身子前倾,“因为在尸块旁,有一个用鲜血写成的‘π’。哦,就是数学中用来表示圆周率的那个符号。虽然有些模糊,但肯定是这个符号没错。”

“啊,这实在是……实在是……”佳子搜肠刮肚,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实在是太诡异了,是吧?但事情远非如此简单!”佑辅越说越来劲,“最可怕的事情在于,尸体的内脏——我是指包括大脑在内的所有内脏,全部被掏空了!以尸块形式呈现的清的尸体,实际上是只有骨骼、肌肉与皮肤而无任何内脏的空皮囊而已。”

佳子已经完全被震住了,说不出半个字来。

“根据警方验尸报告所说,土屋清的死亡时间是三月十七日的下午两点到四点间,而分尸的时间,则是在尸体僵硬之后。用来分尸的工具就在客厅里,是沾满了血迹和脂肪的一把小型电锯,已经被证实是土屋家的物品。”

“之后呢?”

“警方在搜查土屋家的时候,在他的儿子,叫……呃,土屋正树的房间的衣橱里,发现了抱做一团、瑟瑟发抖的正树。他们很快发现正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将他带回了警局后,稍加审讯,还只是初中生的土屋正树便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却拒绝交代杀人经过。不过由于警方在用来分尸的电锯上鉴定出了正树的指纹,所以,就是正树不开口,案子也可以了结。”

当佑辅的这番滔滔不绝停止后喝起咖啡时,佳子才开口问道:“这就是报道的全部内容吗?”

“嗯,这就是全部了。”

“听起来相当无趣啊。既然凶手已经自首,而在凶器上又找到了相应的指纹,那的确应该结案了啊,边见先生难道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嗯……怎么说呢,既然警方这么说,又有人招认,我干嘛要不相信呢?但我对被分割的尸体相当在意。藤冈小姐,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被定为是凶手的土屋正树还只是一个初中生,并且在案发后显得相当害怕,你认为这样一个人有胆量分尸吗?即使有,若非是个心理变态者,我是指那类从分尸中获得快感的人,那总该有个分尸理由吧。你能明白吗?那可不是一般的分尸啊,是按照圆周率在分尸,还把内脏掏空了。”

“所以你觉得凶手另有其人咯?”佳子小心翼翼地喝了口咖啡,然后规矩地放在了托盘上。

“凶手是谁,我并不在意。是谁都有可能,是谁也都可以。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凶手何必要如此分尸呢?”

佳子记起了上次那个案件中,佑辅说过:“分尸案一定有一个必须分尸不可的理由。”

“那么,权且以‘正树其实并不是真凶,凶手另有其人’为前提来慢慢分析吧。死者是怎样的人呢?”她问道。

“大约是个嚣张的男人吧,并没有接受过大学教育。事后警方向邻居们调查时,似乎都反映说土屋清本是个无业游民,却因为祖产丰厚,加之他身材比较魁梧,所以气焰嚣张。”

“这样的人是很容易与旁人结下仇怨的吧。”

“说得正是,清有两个……可以这么说,‘死敌’吧。”

“哦?”佳子重新来了精神。

“嗯。一位叫做加纳水子,算是个推理小说作家吧。”佑辅的言语带着几分不确定,“请原谅,因为我并不清楚该如何定义‘作家’。”

“她是以写推理小说为生的,是吧?”

“这么说并不准确。她经营着一家糖果铺,这是她的经济来源。虽说也写过许多推理小说,却并没有任何一篇在杂志社发表过,也没有出版过任何一部小说。”

“哦,是在文学创作道路上并不顺的那类吧。”

“是啊。”佑辅表示同意,“她是和死者关系最差的邻居,原因是她嫌死者经常半夜三更还吵吵闹闹的,影响了她小说创作。可她以此来指责清时,清反倒是当众奚落她的不得志,说她‘再努力一百年都不会有前途’。水子听完相当气愤,便由指责升级为互相谩骂。当时清竟然还想殴打水子,只是惧怕她拴在家门前早已狂吠不止的狼犬,才作罢的。于是,两人从此便势如水火。”

佳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加纳水子”这个名字。佑辅这才注意到她秀丽的字体,想来在那些文件上活跃的文字,一定比此刻这些更加端正漂亮吧。

“边见先生刚才说,死者生前有两个‘死敌’。一个就是这位‘加纳水子’小姐,那另一个呢?”佳子问道。

佑辅往杯子里添了一点咖啡,却不加糖。他喝咖啡总是不加糖的:“另一个叫做竹内平夫,是F镇的议员。据说因为土屋清总是乘竹内不在家,调戏他年轻漂亮的妻子,惹得邻里间风言风语不断,使竹内平夫感觉很不舒服。有一次他喝醉酒后,还曾嚷嚷着要砍死土屋清呢。”

“这么说来,倒是的确值得怀疑。”佳子在加纳水子的名字下面,又记下了“竹内平夫”,“那么,警方一定调查过这两个人在三月十七日的下午两点到四点间,‘在哪里’,‘干些什么’了咯?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吗?”

“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呢。”佑辅缓缓地斟着牛奶,“加纳水子有着当天下午一点到夜里九点的不在场证明,那段时间她参加了一个女校同学的聚会。而竹内的不在场证明更加完美无暇——他有着当天上午九点起,一直到现在为止的不在场证明。他在当天上午九点出了车祸,右腿胫骨骨折,现在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但这也未必就能排除他们的嫌疑啊,或许他们是雇凶杀人呢?”

“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若是拜托了职业杀手,那便是‘花钱买命’,只要杀死土屋清就好啦。没有必要分尸啊。把尸体分割成这样,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凶手可能非常憎恨死者’,那他们的嫌疑不是就增大了吗?没人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吧。”

“是啊,这样说也是,分尸显得很多余啊。”

“我觉得有一点藤冈小姐好像不太注意。”佑辅喝了一口刚调好的咖啡,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不是单纯的分尸,是将尸体分成三部分后,各个部分又按照圆周率再分了一遍。分尸者似乎生怕警方粗心大意似的,还在尸体旁留下了‘π’符号,就像在提醒我们‘嗨,我是按照圆周率分尸的,你们可得留神啊’!不仅如此,分尸者还极端残忍地掏走了尸体的所有内脏。”

佳子咽了口口水,她感到有一种呕吐的冲动。

“除去分尸者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我实在是想不出任何能解释为何要如此分尸的理由了。”

“那为何无法接受‘分尸者就是一个变态’呢?我的意思是,既然除此之外别无他解,为何抱着执念不去接受呢?”

“我并没有无法接受啊。这当然也是一种解释啦。比如,加纳水子或是竹内平夫中的一个,甚至是两人合谋雇了某个职业杀手杀死了惹人讨厌的土屋清。而那个杀手就是那么凑巧地喜欢变态分尸,是把谋杀视为艺术的。这当然也是情况的一种啊,而这种情况,没准很可能就是事实。也可能事实就是杂志上刊登的那样,而恰好正树就是个从分尸中寻找快感的变态也未可知啊。甚至,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事实如此的几率是很高的。”佑辅话锋一转,以那种说完了一通恭维话后开始说实话的口吻继续说道,“但,这样岂不是非常无趣吗?分尸变成了单纯的‘一个变态者在享受变态爱好’。多么无趣啊!”

“所以边见先生在追求某种更有趣的解答吗?”在佳子眼里,眼前这个叫做“边见佑辅”(据上次安排他们相亲的他伯母介绍,他在朋友间有个叫‘小漂’的昵称)的男人,比起佐川书店里的满脸邪笑与相亲照片上的一本正经,都要可爱许多。

“嗯,确实,我在琢磨更为有趣的解答。更加准确地说,我只是在思考为何要分尸而已。”佑辅的手由脖子摸到脸,最后摸了摸鼻子放了下来,“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一定存在一个分尸者。于是,最使我困惑的地方就出现了——为何分尸者要如此分尸呢?”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一定有某种必须这样分尸的理由的,才迫使分尸者用了这种大费周折却毫无必要的分尸方法。”

佳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的确,太匪夷所思了——为何要以圆周率进行分尸,还留下符号刻意提醒?根本找不到合理的解答嘛。

“除去这两名嫌疑人之外,”佳子稍稍噘起了嘴,嘴唇饱满得令佑辅有了亲吻的冲动,“还有别的嫌疑人吗?比如……呃,对了,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土屋清调戏竹内夫人’吧?”

“是的,我说过。”

“那么,清现在的婚姻状况是……”

“哦,清曾有过一任叫做‘北原樱’的妻子,他们是在一个医学讲座上认识的,他对她的感情很深。所以自从十年前妻子心脏病突发去世后,他便一直处于单身的状况,直到死去。但樱倒是在与清结婚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段以离婚告终的婚姻。”佑辅回忆了一下说道,“有一点或许不太重要,但或许偏偏就非常重要。”

“是什么?”

“土屋正树并不是死者的亲生儿子。而是樱与之前的丈夫生的。”

“之前的丈夫?嗯……请问他是怎样一个人呢?”佳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嫌疑人。

“这警方也有调查。樱之前的丈夫叫做福山幸之助,是个电器商人。”

“那么案发当天他的行踪想必也一并调查了咯?”

“是的。福山当时正在中国的上海谈一笔生意,这一点已经得到确证。”

“也就是说,他毫无犯罪时间——当然,他也没什么犯罪动机吧。”

“基本上没有,因为他与北原樱并不是因为清的介入才离婚的。他和死者并无交往。”

“没有其他嫌疑人了吗?”

“确实没有了。”

“那么绕来绕去,又绕回到唯一的可能性上了咯?正树就是凶手。”佳子好像还对之前的几个怀疑对象念念不忘。

“我不是说了嘛,正树就是凶手也没关系,我只是在想尸体为何会被切割成那样。”

“那好,正树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佳子锲而不舍地抛出问题。

“据同学们反应,正树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老师们并不喜欢他,因为他常常逃课,学习成绩也非常糟糕。不仅如此,他的继父——也就是死者,也不喜欢他,常常在大量饮酒后以辱骂他而取乐。不过他似乎相当能逆来顺受。但有一点他对继父相当不满,可以说是愤怒——就是他被强行更改了姓氏。当然,他也很憎恨他的亲生父亲——是因为被福山抛弃,他才沦落到寄人篱下的田地的。”

“如此说来,他的精神状态如何?”

“我想藤冈小姐的意思是——他是否精神正常吧?应该是正常的,至少他并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不正常。见到女生会脸红,或是有时会和动植物说说话算不算呢?青春期的孩子都会有一点吧。”佑辅摆出了作为女校教师的样子,然后突然笑了一下,“我在刊登报道的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过这是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诸如此类的小细节还有吗?我是指关于土屋正树的。”佳子说着,嫌疑人的名单上又添加了“土屋正树”的名字。

听见是个帅哥就忍不住要多问两句吗?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呢?佑辅暗自思考着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哦,这个报道上并没有过多的提及。只是说他其实是个挺有爱心的孩子,因为在他同学中调查时,有个女生说见过他为一只小鸟包扎伤口。喜欢小动物的男生是不是很可爱呢?呵呵。其余的嘛……呃……他遗传了他母亲的心脏病算不算?”

“哦?”佳子似乎发现了什么,“还有别的吗?关于正树的情况,哪怕是再小的细节。”

佳子歪着脑袋,眉头微微皱着。佑辅觉得她这个样子非常漂亮。

“呃……让我再想想……”佑辅反复搜索着大脑里的各个角落,“实在是没有什么了,顶多就是正树现在的饭量比以前大了,因为他同桌的女生发现他的便当盒里装得更满了。但这难道也和案件有关吗?以正树的年龄来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多吃一点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佳子也不得不承认:“是啊,看来的确是与案件无关的事情。真的没有别的了吗?”

“我发誓没有了。”佑辅拼命摇着头。

“唉——”佳子长长叹出一口气,“果真是非常蹊跷的案子啊。”

佑辅看着落地窗外。太阳好像是瞌睡人的眼帘,渐渐下沉。天空成了半透明体,带着夕照晚霞将褪未褪时的酡红。他忽地想到了佳子擦了淡淡腮红的脸,真是漂亮。

“对了,边见先生。”佳子又挑逗似地噘了下嘴,“便当盒里仅仅是米饭比之前多了吗?还是菜也比之前多了呢?是什么样的菜增加了呢?”

佑辅显然是没有想到佳子会问出这么不着边际的问题,表情宛若一只被车灯照射的猫。

“这……这种事情……”他竟然结巴起来,“我怎么会知道……”

这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啊?!这样的问题别说是我不会关心,正常的人应该都不会关心吧?该不会是她的思维沉溺于如此诡异的案件之中,开始有些错乱了吧!

佑辅由衷地后悔起来,他想:还不如就讨论那个瞎编的“公园老人”案呢,至少自己可以胡乱编个结局了事。何必讨论这种怪异到令人发狂的真实事件呢?我们又不是警察!

“藤冈小姐,其实没有必要如此强迫自己啊。”佑辅不由慌张起来,“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了耶,我看我们还是吃点东西吧。啊,这里的鳗鱼饭很不错的。我可以……”

“嗯?呵呵、呵呵”佳子捂着嘴大笑起来,“边见先生,你太可爱了!你难道觉得我已经想得发狂发疯了吗?哈哈、哈哈”

“不不不,那倒没有!”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佑辅终究只能否认,“我只是觉得或许藤冈小姐也饿了,恰好我也想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所以才……”他索性终止了这种无谓的解释,转而切入正题,“我的意思是,我们并没有必要在这种案件上耗费太多脑筋吧。或许分尸者就是个变态呢?是吧。而且我们都讨论了,唔……”他看了看手表,“讨论了五个多小时了,直到现在都毫无头绪,不是吗?所以我才建议倒不如索性不去想它了,反正到最后也是毫无结果的。”

“是啊,终究是毫无结果的。”佳子显出了无奈的表情,“即使我已经想出了某种解答,但却太过离奇了,终究也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吧。”

“什么?!某种解答?!”

“是啊,为何要按照圆周率分尸,为何要掏出内脏,都有理由啊。”

佑辅感觉这种说法本身就有点离奇——这样的事件也能给每一个步骤都按上一个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是非得这么做的理由吗?!”

“站在我们的立场来看应该不是,但站在分尸者的立场来看,如果他的确抱有那种观点的话……”佳子很严谨地又思考了一下自己的逻辑,“嗯,如果代入分尸者的思维模式的话,就非要如此做不可了。”

佑辅努力抓住椅子的扶手,免得自己跌落到地上:“那么,是什么?佳子,是谁分尸的,又究竟是为什么?!”

天呐,我竟然叫了她“佳子”。会引起她的反感吗?会不会太无理了呢?真是的……佑辅这么胡思乱想着,佳子已经开了口。

“边见先生就叫我佳子吧,不必用‘藤冈小姐’这种敬语吧,呵呵。”她的妆淡而自然,笑起来格外好看,“我也就叫你‘小漂’吧,好像在同学间就是这么称呼你的吧。”

边见佑辅,是个一再休学、留级,将流浪海外(主要以东南亚为主)当作生存意义的男子,自称漂鸟。他在大学里有两个要好的朋友,匠千晓与高瀨千帆。匠千晓及其他学弟妹们将他的目标与姓氏结合,简称为‘漂撇学长’;只有高瀨千帆更加简化,以‘小漂’称呼他。

佳子知道我的外号?是不是私下特别调查过呢?看来上次见面后,她对我很在意啊。佑辅又开始胡思乱想起了比较****的事情,幸好佳子并不能看见他的思维。

“那么,佳子,你快说吧。即使只是单纯建立在你想象上的推理也好,告诉我吧。”

“哦,是的,恐怕全部都是建立在我的想象上的,并无任何证据证明。所以,如果我说得不好,请边……‘小漂’你千万不要嘲笑我呀。”

“好好,我保证不会的。”佑辅急切地催促道,“请你就快说吧!”

他探出身子,似是不愿意错过佳子的只言片语。

“在我的想象中案件是这样的……哦,我再强调一遍,仅仅是我的想象而已。”佳子又毫无必要的严谨起来,使得佑辅有些抓狂。

“是的,是的,我一定会抱着这个认知洗耳恭听的!”佑辅好似在乞求一般,“你就快说吧!”

佳子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两片勾起佑辅yu望的嘴唇一张一合。

“分尸者就是土屋正树,但凶手却不是他。”

佑辅惊讶地张着嘴,就像是得知一个道貌岸然的神父得了梅毒。他从没想过,凶手和分尸者是两个人。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凶手的身份了?”

“只能说是建立在臆测之上的推理而已,凶手是否是这个身份,我并没有证据。”佳子一如既往的严谨,让佑辅不禁想到:和这样一板一眼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会有乐趣吗?

“就请你赶快告诉我吧!”

“嗯,是正树一直偷偷援助着的……应该说秘密养着的小狗啊。应该是最近几个月开始的吧,因为他不是在这段时间里带了更多的便当了吗?我猜想可能是多带了许多肉骨之类的东西吧。”

“你是说,”佑辅咽了口口水,“土屋正树处心积虑地背着大家养了一条狗,就是为了干掉他的继父?”

“不不,最初的目的并非如此。”佳子急忙订正,“是因为小狗受伤了。”

“啊?!难道……”

“嗯,我想,既然正树能为一只受伤的小鸟包扎伤口,对一条受伤的小狗也会如此吧。几个月前的一天,当正树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发现路边倒着一条小狗。小狗看起来很痛苦,他凑近一看,小狗受伤了,于是,他用手帕为它做了处理,并且去了附近的药店买了药,为它敷药治疗。也许是这条小狗非常可爱,也或许是他有着某种热爱动物的天性,这我不得而知,不过就故事发展方向来看,正树一定与小狗建立起了主人与宠物……甚至是朋友的关系。每当他被继父辱骂之后,或许就会跑去某个他才知道的地点,对小狗倾诉吧。因为你说他沉默寡言,我想他几乎应该没什么朋友——我是指可以交付内心快乐与烦闷的那种吧。”

佳子停了下来,带着哀婉看了佑辅一眼,似乎在说:“多可怜的孩子啊。”

“你的意思是说,土屋清是被一只小狗杀死的?可尸体上并没有犬类的牙印之类的痕迹啊,尸体上其实连伤痕也没有!”

“我记得你说过吧,土屋清和北原樱是在一次医学讲座上认识的,而土屋清又不是医科大学的学生——甚至连大学都没有念过。那么,他们为何会相遇在同一场医学讲座上呢?理由当然可以有许多,比如因为土屋暗恋北原而*之类。但为了使我的推理更加通顺,我选择了这样一个原因——他们有着相同的疾病。没错,和北原一样,土屋也有着心脏病啊。而非常不幸的是——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土屋很惧怕犬类。他不是因为惧怕水子的狼犬而放弃了殴打水子吗?”

“你是说,土屋清是因为……怕狗,所以才……所以才被吓死的?!”

“嗯,我想是因为小狗有几天没有见到正树,有些想念的缘故吧。它摸索着来到了土屋家的公寓。对于小狗而言,只是来找朋友而已,但对土屋清而言,这却是致命的。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小狗所惊吓,又因为心脏病而猝死——猝死在了正树面前。”佳子十指交叉,合在胸前,“对于普通人来说,我的意思是,以我们的思维来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需打电话报警就可以了。或许心里还会暗暗快活——不用自己动手就可以干掉仇人呀,多好。”

佑辅木然点着头:“是啊。”

“但没有什么人类朋友,却将小狗视为朋友的初中生土屋正树,却并不这样想。在他的思维空间里,小狗是朋友——请站在他的立场去理解朋友的定义吧。所以,事情在他眼中就变成了——他的朋友杀了人。”

佑辅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是什么怪异的逻辑呀!因为不想让人发现死者死于心脏病,所以掏去内脏?!

“正树想给朋友洗脱罪名,于是,他按照圆周率切割个尸体,又怕警方无法察觉到这一点,所以,于尸体旁留下了符号。他想要警方,想要看这则报导的,想要知道这起案子的每一个人都确定——凶手,是一个人。”

佑辅已经被惊到不行了:“他投案自首,是为了……为了保全那条狗?”

“不错。”佳子虽就坐在眼前,但声音却好似来自浩渺的太古,“夕阳缓缓地沉下去,,某片临海的沙地上,坐着一个忧郁的小男生。他的身边,有他忠实的朋友——一条小狗。小狗的腿上绑着一块手帕,舔着男孩垂在沙地上的手背。他不想回家,宁愿在朋友的陪伴下,边对它倾诉,边完成功课……”她的目光很平静,温和地递向佑辅,“你可以想象的吧,小漂。”

“嗯,有那样的朋友真好。”佑辅也吃惊于自己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但他很确定,并不是为了附和佳子。

第一段影片,也就是被我称之为《解体人格》的那个故事结束了。离开下一个故事开始大约还有三分钟的间隙。

黑暗中,我听见台下泛着一片极小声的议论。我不由有些惶恐。

难道是觉得“为了保全一条小狗而去肢解一具尸体,并留下一个数学符号”这样的事情,太过荒唐了吗?抑或是觉得我是个胡思乱想的疯子。是的,我有些担忧。对方是每天对付各类实际发生的案件的警察,而我只是个专写分尸案的推理小说作者。他们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观看我的故事的呢?或许会暗中嘲笑我的脱离实际的幻想吧。

但是,在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今天,每个人的生活压力都很重。我想即使是作为警察的他们也无法例外吧。重压之下,人都需要一个发泄口。日本的许多公司都设有专门的发泄室,供员工排遣工作中的愤懑。最受欢迎的是沙袋,因为可以把它幻想成是老板加以“殴打”。据说他们最近发明了一种叫做“发泄瓶”的东西。它的造型如同半坡时代的陶罐,ABS塑料材质,有一大一小两个开口(小的在罐子底部),可以让你肆意地尖叫狂吼,发泄心中的郁闷和怨气,却不用担心家人和邻居听见,以为你羊癫疯发作而报警。使用的方法极简单,用大口盖住嘴巴,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吼叫发泄,当声音从小口出来时,会变得好像蚊子叫那样轻。

相比这些,对朋友倾诉,我觉得是最舒心的一种。而故事里正树这样的孩子,在现实中也不见得少吧。他们因为家庭的关系,特殊的成长经历养成了沉默寡言又不合群的性格,在社会中渐渐被边缘化。因此,与小狗建立起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吧。毕竟,谁都需要朋友啊。

归根到底,人类也不过是动物的一种,与别的动物建立起友谊,也并非怪事。

在南非,有一位34岁的动物学家凯文。他经常采用不同寻常的方法,如——一起嬉戏、一起睡觉等等,来和常人畏惧的动物进行交流,同时和动物们建立了很好的个人感情。他最喜欢的动物莫过于一只叫“Meg”的狮子,他们经常在一起游泳。

而在英国汉普郡,前皇家海军官员艾伦.帕顿同一只拉布拉多犬生活了近12年。这只拉布拉多犬不仅在一场车祸中挽救了主人帕顿的性命,而且还是一位帮他做家务的好手。这只拉布拉多犬名叫昂德(Endal)。在日常生活中,它会认真帮助主人做家务,如清空洗衣机中的衣服和前往商店购物。在主人的调教下,拉布拉多犬昂德还会熟练操作自动取款机取出固定数额的钱,邮寄信件,以及递送手机。

类似这样的例子简直是不胜枚举。在他们眼中,这些动物对他们的意义,早已超越了“宠物”这一概念。而是——朋友,伴侣。

哎……还是没有经验导致的。第一次做演讲,竟然有90%的时间是依靠播放事先录制好的影片混过去的,说来真是叫人汗颜。

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第二段影片开始了。

屏幕的中央,出现了《解体递进》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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