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骤雨中。
一个身着浅碧衣衫的女子正半蹲在地上举着纸伞为两株不知名的幼小植物遮雨,丝毫不顾及拖在泥水中的长长裙裾,她披肩的乌发亦被雨水打湿,样子很是狼狈,可她那全然不施脂粉而眉目如画、白腻如脂的脸上却露出一种恬淡适意的满足。
沐辰饶有意味的注视着她嘴角微露的笑容,晶莹澄澈的双目,浑然一副未经雕琢的小女儿情态,只觉心境蓦然明朗宁和。
:“啊!”
一阵狂风吹来,女子无力擎住纸伞,脚步踉跄着眼看就要跌倒在泥水中,沐辰不假思索的飞身上前,女子直直撞进那个怀抱,意外的温暖清爽。
碧衫女子扬起满是惊惶的脸,却正对上那双夹杂着笑意的清澈明眸,她从未曾见过世间竟还有着这样的温暖笑意,从眼底眉梢缓缓地漾开,如佛前那朵静静绽放的莲花。
:“多谢公子。”
女子脸上雪白的肌肤之中已透出一层珊瑚色的微晕,从他怀抱中站起来,落落大方的屈膝道谢。
沐辰将伞从泥水中拣起,立在两株植物中间,浅笑道:“你不进来?”
女子微微一笑,轻移莲步走到伞下,那伞虽不大,却正好将两个人,两株植物罩在伞下。
:“这是什么?我看你连避雨都顾不上。”沐辰好奇的问道。
女子蹲下身子,轻轻抚着植物幼嫩的枝叶,柔声道:“这是茶树。”
:“什么茶树这样宝贝?”沐辰又道。
女子目光柔柔停在茶树上:“并非名贵,只因是先母生前所留,倒是这茶树有个美丽的传说。”
这茶树名为留仙。
相传很远很远的海上有一座岛,岛上住了一个农夫,农夫的房子旁边长着一株从未见过的古树,那树已经很古老了,农夫独自一人住在岛上,只有这颗树和他做伴,农夫每天给古树浇水,累了就坐在树下和它讲话,直到有一天农夫病了,病的很重,昏迷中他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手中捧着一碗清澈馥郁的水喂他喝了下去,农夫立刻就好了起来,可那美丽的女子却不见了。农夫心里很疑惑,有一天夜里,他听到窗外有声响,以为是贼,爬起来去看,却是梦中出现的那个美丽女子,农夫很高兴,女子见被他发现,只好告诉他,原来那颗古树是一颗茶树,她是一株得道一万年的茶树仙子,有感于农夫日日相伴,这才化身出来救她一命,农夫听了,拿了一把斧头将茶树砍倒,茶树化为一捆沾露的茶苗,从此仙子就留了下来和农夫结为夫妻,两人以种茶为生,并给这茶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留仙。
女子讲完这个故事,已然雨过天晴。
沐辰收起伞,蹲下身来细细打量着茶树,笑道:“若非云收雨住,我会以为自己也遇到了茶仙。”
:“进屋喝杯热水吧。”
女子嫣然一笑道。
两人走进茅草屋,女子倒了一杯水递给沐辰,问道:“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和朋友在山中游玩,一时走散,又下起雨来,误打误撞走到这里来的。”沐辰道笑。
女子点头:“这里是偏僻了些。”
:“我看你对这里很熟悉,方才你说那茶树是令慈所植,那这茅草屋?”沐辰问道。
女子淡淡笑道:“也是先母所为,先母说这雁云山太大,容易迷路,又时常有雨,因此建了这草屋,以备过路人不时之需,我因为惦念这两株茶树,亦时常进山查看。”
:“令慈仁厚,令人感佩。”沐辰由衷道,不经意抬眼看了看天色,道:“看样子竟已过了酉时。”
女子秀眉微蹙:“天色已晚,又刚下过雨,这该如何下山呢?”
沐辰不以为意道:“看来只好等到明晨再下山了。”
女子垂头不再做声。
沐辰忽觉失言,忙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不过姑娘只管放心,在下虽不敢自称君子,却也自幼受严师训导,行事自当清白磊落。”
:“既能行事清白磊落,还称不得君子吗?”女子抿嘴笑道。
沐辰见她蓦的粲齿一笑,明艳无俦实乃生平所未见,一时竟看的痴了。
浅月浮起。
碧衫女子一双眸子犹如养在水银里的两丸黑水晶,修眉端鼻,颊边梨涡微现,头上简单的挽了个发髻,那长长的黑发在夜风中凌乱,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廓,袖口绣着的淡淡月白,清雅如同盛夏芙蕖。
次日一早。
沐辰从睡梦中醒来,却不见了昨夜的女子,桌上只留下一张纸,纸上画了下山的路径。推开门,只见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几朵浮云悠游飘荡在湛蓝湛蓝的天色底下,金灿灿的光芒耀眼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手里捏着那张纸,若有所失。
按着女子画下的方向,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沐辰便已到了山下,远远温庭轩带着侍卫迎了上来,见他毫发无伤均松了一口气。
:“快去回禀太后,小王爷回来了。”温庭轩一面吩咐侍卫先回行宫报信,一面道:“这一夜去了哪里?让我们好找?”
沐辰愧疚道:“是我的不是。”
:“快去见过太后吧,她老人家一夜未眠。”温庭轩双眼亦布满了血丝。
沐辰顾不上多说什么,双脚轻轻一点,大宛宝马如离驰之箭飞奔向前去。
行宫外,陶姑姑得了信已恭候多时,沐辰跃身下马,把缰绳抛给门外的羽林军,疾步向花萼双辉殿走去,小宫女高高打起帘子,身后陶姑姑担忧的低声提醒道:“太后正发脾气呢。”
沐辰回头朝她安抚的一笑,跨进了殿门。
殿内燃着沉水香,静谧的恍若一潭深水,只是地上跪了十几个羽林军,沐辰认出那是昨天跟着自己的人,太后穿了一身佛纱实地衫子,正歪在塌上闭目养神,恭定王妃忐忑不安的立在一旁,见沐辰走进来,神色明显一松,上前道:“太后,辰儿回来了。”
:“拜见姨娘。”沐辰跪下行礼道。
太后睁开眼,上下打量了沐辰,见他毫发无伤的立在面前,眸中先是欢喜,瞪了他半晌,余怒又起,素日优雅沉静的声音多了几丝严厉:“你师傅难道不曾教你千金之子不垂堂的道理吗?”
:“孩儿知错了。”沐辰请罪道,然而犹忍不住辩解:“只是昨天确因暴雨路滑,天色又晚,实在无法赶回来,叫姨娘和母亲担心,是孩儿的不是。”
太后本还想再训斥几句,却瞥见他眼底那一闪即逝的孩子气,心中不禁柔软了下来,笑叹道:“罢了,饶了你这遭,起来吧。”
:“姨娘,孩儿既安然归来,还请姨娘看在孩儿的面上绕过他们。”沐辰不肯起来,替羽林军求情道。
太后冷哼了一声,凌厉的丹凤眼微微上扬:“他们护主不利,几十个人竟跟丢了你,要他们有何用?”
:“太后恕罪!”
沐辰站起身走到太后身边,为太后揉捏着肩膀,带着央求的意味道:“姨娘,这原是孩儿的错,怪不得他们,姨娘执意要罚他们,也就是不愿原谅孩儿的意思喽。”
:“你这小东西,是在威胁我了?”太后又好气又好笑。
沐辰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对跪在地上的羽林军挥手道:“太后仁德,你们还不快谢恩。”
:“多谢太后不杀之恩,多谢小王爷救命之恩。”
羽林军忙不迭道。
太后宠溺的点着沐辰的额头道:“你呀,真真还是个孩子。”
:“是姨娘菩萨心肠。”沐辰亲手奉了一盏茶给太后。
陶姑姑笑道:“好了,太后笑了,雨过天晴了,也该让小王爷去清洗清洗了。”
:“去吧,换了衣裳过来用膳。”太后满眼暖意道,忽想起了什么,对陶姑姑道:“待会传太医来给他看看,昨儿淋了雨,又在山里呆了一夜,小心着了风寒。”
沐辰本以走到殿门前,闻言回头无奈道:“姨娘,孩儿自幼随师傅习武,这点雨根本算不得什么。”
:“好好好,都随你,快去吧。”太后笑意雍容道。
等沐辰沐浴更衣过来,太后已命人摆了满满一桌子他爱吃的菜肴,温庭轩亦在,陶姑姑亲自布菜,太后与恭定王妃坐了一旁含笑看着他二人,沐辰只道浑身不自在,太后拗不过他,带了王妃和陶姑姑去园子里闲逛。
:“压压惊。”温庭轩给沐辰斟了一杯。
沐辰抿了一口,笑道:“哪里就吓到了,不过这琥珀酿的味儿极正。”
:“太后知道你爱喝,特意从帝都带来的。”温庭轩自斟自饮,淡淡道。
沐辰手中把玩着夜光酒杯,道:“怎么,你还不死心?”
:“我也不想做说客,只是太后不仅仅是我的主子,还是我的姑姑。”温庭轩无动于衷道。
沐辰放下酒杯,烦恼道:“可我只想纵马天涯,无拘无束。”
:“皇上的身子愈发不好。”温庭轩停顿了一下,又道:“而且,傅婕妤有喜了。”
沐辰微蹙眉,月初父王飞鸽传书给自己,说好这次来见他的,谁知却没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恭定王与傅相奉遗诏辅政,向来两分天下,傅婕妤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如今又怀了龙胎,傅相仰仗傅太妃与傅婕妤之势,自然水涨船高,只怕此时朝中的局势很是微妙。
:“皇上和姨娘仍是………,沐辰犹疑道。
温庭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低沉的声音道:“皇上近来每每因傅太妃姑侄违逆太后。”
沐辰正要说话,陶姑姑神色匆忙赶来道:“皇上驾到,太后有旨,命小王爷,温将军速速迎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