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直下到夜半时分才缓缓停住,大片大片的浮云遮住了刚露出半张脸的团月,天色一片漆黑隐晦,清平行宫内华烛齐燃,亮如白昼,飞檐高阁的花萼双辉殿在一片灯火辉煌的掩映下愈发华丽逼人,来来往往的宫人步履匆匆,面色凝重,甚至顾不得瞧上一眼在青砖地上跪了许久的左羽林大将军温庭轩。
:“快,把煎好的药送进来。”
陶姑姑推开殿门,焦急的冲外头侍立的宫人吩咐道。
:“姑姑。”温庭轩叫住了欲转身进去的陶芸娘,刀刻般坚毅的面上露出深深的关切:“沐辰怎么样了?”
陶芸娘停住脚步,走到他面前,语声低抑:“还在昏迷着,太医说那一剑伤到了心脉,只怕不好。”
:“都怪我,去晚了一步。”温庭轩闻言神色颓然,自责不已。
陶芸娘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安慰他,终究摇摇头去了。
偏殿内,沉寂如死,隐隐透出令人窒息的紧张。明烛之下,太后正坐在床前凝视着昏睡中的沐辰,半晌伸出手轻柔的抚过他微蹙的眉头,丰神如玉却苍白如纸般的面容。
:“太后,药来了。”
宫人战战兢兢上前道。
陶芸娘正要接过,太后却淡淡道:“给我。”
陶芸娘刚要说话,却被一旁的恭定王妃以目制止了,陶芸娘随即会意,遂接过碧玉药碗递到太后手中,太后端过药碗,小心翼翼的用银匙搅动着,边徐徐吹着热气,浓郁的苦涩药香顿时弥漫在整个寝殿中,叫人透不过气来,水雾氤氲中,陶芸娘和恭定王妃清晰的看到素日以严酷手腕行事的太后,眼中竟隐隐有泪光莹然。
太后喂完药,亲手将帷幔放下,吩咐宫人仔细照看后缓缓走了出去。
夜色薄凉。
也不知到底跪了有多久,温庭轩只觉膝盖早已没了知觉,他浓密的剑眉紧紧攒在一起:到底是谁伤了沐辰?
正此时,花萼双辉殿的大门敞开了,只见太后在众宫人的簇拥下走出来,滑腻白皙,保养得当的右手搭在陶姑姑的手上,头上只用一只白玉簪挽着个松散灵巧的游蛇髻,面上露出几丝忧虑,温庭轩忙俯身下去,太后疾步走过他身旁,转过琉璃影壁朝小佛堂去了。
清幽宁静的佛堂内,宫人早得了信恭候在门外。
太后摒弃众人,只带了陶姑姑进去,太后双手合十,恭敬跪在佛前,心中默念道:“佛祖在上,信女温子璇诚心祝祷,愿佛祖保佑辰儿遇难成祥,有惊无险躲过此劫。”
:“太后这样虔诚,佛祖一定会保佑小王爷的。”
待一炷香燃完,陶姑姑扶了太后起身。
檀香飘渺中,宝相庄严的佛陀目含悲悯,太后放下手中佛珠,抬眼望去,语气淡淡,却充满果决:“当年,我将辰儿交到佛祖座下,便是相信佛祖定会护佑他平安的,今时今日,我依旧这样认为,辰儿一定会没事的。”
:“是,小王爷定会逢凶化吉。”陶姑姑道。
回到花萼双辉殿,太后端坐在榻上,接过恭定王妃奉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方道:“叫庭轩进来见我。”
温庭轩进来后,陶芸娘带着众人退下,殿中只留下太后与温庭轩两人。
:“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目光炯炯盯着立在一旁的温庭轩道。
温庭轩定了定心,冷静而有条不紊的道:“回姑姑话,此事很是蹊跷。当时侄儿赶到沈家之时,沐辰已受了伤,奇怪的是,刺伤沐辰的五个凶手竟全部毙命,侄儿已命人仔细查探过这五个人的死因,是暗器,一招毙命,这样狠辣的手段绝非沐辰所为,也就是说,当凶手刺伤沐辰之后,突然遭到毒杀。”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被旁人所杀?”太后眯起眼,在烛光的映照下,她的面寒如水。
温庭轩低伏着身子,瞳仁在暗中一闪:“是,而且侄儿有理由怀疑,杀凶手和派人刺杀沐辰的是同一个人。”
:“说下去。”太后的声音阴郁地吓人。
温庭轩懊丧道:“侄儿找到沐辰之后,正要带他离开,无意中却发现沈家横梁之上躲藏着一个蒙面人,侄儿与他交过手,确定那五个凶手是被他所杀,侄儿因担心沐辰伤势,一时大意被他逃脱。”
:“即便如此,你又怎能证明此人便是派出杀手的幕后主使?”太后凝神道。
温庭轩笃定道:“首先,此人与五个凶手的打扮如出一辙,武功套路亦出自同门,他之所以能够从侄儿手中逃脱,凭借的便是杀死五个黑衣人的暗器。其次,侄儿在带沐辰回来的路上,沐辰曾醒过一次,他告诉侄儿,当时围攻他的只有五个人。也就是说,那个蒙面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沐辰眼前,他之所以要躲藏起来,以侄儿的推断,目的便是要在黑衣人杀死沐辰之后,他再出其不意杀人灭口。可他没有想到的是,黑衣人尚未完成任务,侄儿便到了,他知道,这些黑衣人万万不能落到侄儿的手中,因而他当机立断杀死了五个手下,仓皇逃走。”
:“依你看,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会是谁?”太后沉思半晌后,缓缓道。
温庭轩声音低沉道:“侄儿不敢妄断,只不过,侄儿猜测,应当与回京一事有关。”
太后许久没有做声,许久方道:“下去歇息吧。”
:“是。”
温庭轩恭敬道。
:“吩咐下去,明日启程返京。”
太后忽又道。
:“只是,沐辰的伤势?”温庭轩迟疑道。
太后嘴边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眼中却是寒光一闪,凌厉无比,直叫人不寒而栗:“他们不想让辰儿回京,我偏偏要让他们看看。”
:“是。”温庭轩神色一凛,拱手告退,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面上露出些许踌躇。
太后道:“还有事?”
:“不敢欺瞒姑姑,昨日沐辰清醒之时,曾要孩儿说出沈语的下落。”温庭轩垂头,不敢看太后。
太后眯起眼道:“你,告诉他了?”
:“没有,孩儿不敢。”温庭轩忙道。
太后点点头,挥手要他去了。
次日。
曙光东升,朝霞似锦,湛蓝湛蓝的天色底下身着鲜亮铠甲的羽林军已整装待发,皇家的明黄华盖、羽扇宝幡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着让人无法正视的光芒。
:“太后驾到!”
随着内侍的高声通报,只见太后身着一袭绯红色宫锦钿花彩蝶锦衣朝服,腰束九孔鎏金玉带,一手轻搭在陶姑姑手上缓步走来,头梳朝凰髻,戴着珠翠百花冠,端的是雍容华贵,步步生莲。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俯下叩拜。
太后环视四下,只不见皇帝与锦华公主,正待出言相问,便听身后传来悠游的脚步声。
:“参见太后。”
正是皇帝与锦华公主。
:“起驾吧。”太后不欲多言,转身就要步上銮驾。
皇帝却忽轻笑着询问:“太后,怎么不见王妃与恭定王世子?”
太后驻足,侧身回望着他,只见皇帝一身明黄龙袍付手而立,腰挂流苏扣缀,下悬白玉环玦,面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回皇上话,小王爷昨儿个夜里偶感风寒,恭定王妃伴着他已安置在轿子上。”
陶姑姑忙笑着答言。
锦华公主满脸诧异道:“哦?有这等事,孩儿与皇兄竟丝毫不知。”
皇帝没有做声,只缓缓敛去了笑意。
:“哦?皇上素来睡不安稳,昨夜那么大的动静也不曾惊醒,想来身子大好了。”太后直视他的眼睛,笑意沉沉。
皇帝眸中波澜不惊,俯首恭敬道:“托太后庇佑。”
:“太后,时辰已到。”
温庭轩朗声道。
:“太后起驾!”
车马辘辘,龙旗风扇高张,一路往帝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