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急切地调动一切和陈觞有关的记忆：第一次是在钱墨的商船上，第二次是在钱墨的商队里遇上，第三次见到他时他是参加宫廷晚宴的试子，只见过这三次而已。到底能搜集到什么线索？
他刚才叫自己“母后”，能叫母后的……
苏离渐渐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尘……”苏离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让陈觞的手一松。
苏离抓紧这段时间，大口地吸气。
“你还记得……”陈觞思忖着。其实本就不想杀她的，只是一恍惚，将她当成了母后，喊出了声音，被她认了出来，才情急之下想要动手的。
苏离脑子里不停的思考着，到底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呢？
“今天晚上看到我的事，跟谁也不要说，知道吗？”陈觞说道，声音冷冽。
苏离拼命点头，又想起光线昏暗，他可能看不见，于是无比坚定地点点头说道：“不会的，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陈觞凝视着苏离，这个像极了自己母亲的女子，就是这么的让自己下不了手。
苏离手中的灯烛因为刚才的挣扎，掉在了地上，密道里一片漆黑。她只感觉到陈觞的目光，却看不到目光中的内容。
“我……我真的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我只想好好活着，不想卷入任何事情中。一旦我走出密道，我就把现在发生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真的。”苏离解释道。
“我刚才说了什么？”陈觞问道。
刚才那一声“母后”叫得清清楚楚，还是对着自己叫的，要说没听见或没听清楚，那就是睁着眼说瞎话，谁都不会信吧！
“……”犹豫了很久，苏离轻轻地说道：“我忘了……”
陈觞只觉得好笑，说道：“忘得好。你转过身，往回走。”
苏离大喜，慢慢地转过身，冲着来时的方向小心地走过去，直到拐弯，直到走远。陈觞并没有跟过来。
苏离的脚步渐渐轻快起来，在黑暗中，摸着墙一步一步往外走。
陈觞摇摇头：“只想活着？这么简单。如果母后当年和她一样，是不是可以逃过一劫？”黑暗中，陈觞有些发抖：那么美丽的母后，不是以自己最美丽的面貌从容地离开人世，留下的甚至是惨烈到让人不忍目睹的躯体。
陈觞的手指深深地嵌进墙壁：诺芸萝，你一定不得好死！
没有路了？苏离摸到面前的墙壁，看来是没有路了。难道自己走迷糊了？辰星国王宫的底下尽是一堆地道，不知道凤绝宇或是太后知道了什么感想。不对，那么精明的两个人一定也知道的。
苏离推推墙，依然没有效果。再摸摸两边，轻轻敲打。突然发现右手边的墙壁声音比别的地方清脆。苏离摸摸周围，摸到一块突起的东西，便顺时针一拧，墙竟然动了。
太好了！找到出口的苏离跳了出来，却发现自己在一个类似储物间的地方。
“布局跟采薇阁的耳房一样。”苏离四下看看，却看到自己的箱子，也认出一些凤绝宇新赐给自己的器具。
“是梧桐苑的耳房。”苏离终于意识到：“怎么就来到这里了？”苏离有些犯难：刚才还在正间洗澡，一会儿又出现在耳房，宫人会不会怀疑呢？
苏离从门内往外看，竟然没有什么人。王上要来，地位低微的小宫女是没有资格出现的，都必须回避，而那几个宫女侍女，大概都去打扫收拾了吧！苏离蹑手蹑脚地走出耳房，刚合上耳房的门，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就听见凤绝宇的声音：“你这么想孤么？”语气里有些戏谑。
苏离嘴角艰难地扯了扯，看看天，明明还只是黄昏，而且有些乌云，只怕会下雪，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了呢？
僵硬地转过身，苏离向凤绝宇行了宫礼。凤绝宇有些恍惚：头发松松绾起，鬓边留下一缕青丝；身上纯白织锦的长裙飘逸灵动，越发衬得苏离灵动脱俗，如仙子一般。
待走近，才发现苏离身上的长裙是一件单衣，凤绝宇眼光一寒，皱眉道：“这么不注意，怎么穿这个就出来了？”语气里有些责怪的意思。说着脱下身上的紫貂皮大裘，披在苏离身上。凤绝宇身材修长，苏离的视线只看得到他的领口。
“不用……”苏离连忙拒绝：把这个家伙冻着可了不得了。
“别动。”凤绝宇轻声说，但是语气里却透着不容拒绝。
苏离只好任凤绝宇轻轻地给自己套上裘衣。他的动作轻柔，小心，好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旁边的赵全看得有些呆：这个王上，即使是最宠爱陈暮雪的时候，也不曾露出如此温柔纯粹的眼神。
女人啊女人，牵绊了多少英雄豪杰。赵全在心里摇头叹息。
“身边人怎么伺候的？赵全，把她们叫来！”凤绝宇脸色一沉，说道。
“不用！”苏离连忙制止：“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不关她们的事！”
“主子就这么走出来都不知道，该打。你这么治下，我怎么放心？”凤绝宇凝眉说道。
“放心？”苏离有些奇怪。又一想，当初自己与凤绝宇兄妹相称，也许在他心里还有些兄妹之情？
“陛下真的不必这么做，治下是我该做的事，陛下为我做了，反而更叫我为难。”苏离说道。
凤绝宇眉头拧得更纠结：这个女人，一口一个陛下，听起来就这么难受。
此时，听到动静的芷乔，朝露等人走出屋子，却看见凤绝宇，苏离还有赵全立在内院，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走出来，跪在地上。一个个还都奇怪：沐浴了半天的贵人怎么就跑到外面来了。
“我是想早点看到陛下，所以偷偷溜出来在外院等候。没有事先知会你们，是我疏忽了。”说着，看向凤绝宇，心里却一阵阵恶寒：竟然找了个这么恶心的理由。
凤绝宇笑笑，道：“冷落了阿离，原是孤的不是。”说着，握着苏离的手说道：“我们进去吧！”
苏离浅笑着点点头，与凤绝宇一同进入正间。
支退了宫女，原本坐在凤绝宇身边的苏离站起身，像为尚宫时一样的恭敬。
“不用起来，坐下。”凤绝宇用下巴点点旁边的凳子。
苏离有些不安地坐下，却听见凤绝宇说：“以后最好穿一件领子高一点的衣服。”
苏离不明白凤绝宇话中的意思：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一般的斜襟领子，很正常啊！正想着，看看自己的领子，便知道了凤绝宇的深意——自己脖子上有一圈红印，正是刚才陈觞的杰作。
他看见了，却没有问，只是提醒自己。苏离有些感激，有些像当初的大哥了。
“对了，和亲的事……”苏离问道。
“你不用管，我自会处理。”凤绝宇轻声说：“苏离，你有没有信心，在宫里活下去？”
苏离一愣，继而回答道：“没有。”凤绝宇，陈觞，太后，后宫无数的夫人们，一个一个，都充满了危险。
“那么，民间，你有自信活得很好吗？”凤绝宇心里一颤，又问道。
“也不好说呢！”苏离想了想，回答道。
凤绝宇轻笑出声：“原本以为你很坚强的，结果竟然是连活下去都没有自信的人啊！”
苏离脸色黯然：“我不是坚强，是想要活下去；也不是没有自信活下去，是没有自信活得幸福无忧。宫廷里人来人往，每个人却都是孤单的；民间也许没有那么多争斗，但是会因为地位卑微，被当权者踩在脚下践踏。”
凤绝宇凝视苏离许久，才沉声道：“我的母亲也说过一样的话。想要活下去，所以坚强起来。没想到你还这么小，就深悟其中的苦涩了。”
苏离有些意外，第一次听凤绝宇说起他的母亲。当然这个母亲不是太后。
“因为早就识破了太后的真面目，所以依附于太后，每次只能偷偷看我几眼，说几句话。但是母亲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说要跟着太后偷偷学习谋算人心、均衡后宫的道理，要懂得藏拙、韬光养晦。我统统记得，才不至于沦为太后的傀儡。”凤绝宇的声音透着清冷，这时的他只是一个被过去的梦魇笼罩的人。
苏离坐在凤绝宇身边，静静地守着他。
过了很久，凤绝宇说道：“如果想要留在宫廷，就耐心地等，等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任何一个我想保护的人，你就不会再有危险。”
苏离越听越觉得不安：怎么听起来像是告白？
“现在，你是失去宠幸的低等后宫，你可以忍耐吗？”凤绝宇站起身，问道。
苏离下意识地也跟着站起来：“这样当然是最好的。”
凤绝宇点点头，说道：“那我走了。”说罢，看着苏离。
“恭送陛下。”苏离说道。
临走出门口时，凤绝宇说道：“以后独处，不要叫我陛下。”说罢，就往外走。外面有芷乔，朝露，晚云垂手侍立，见凤绝宇出来，只觉得惊奇。
苏离一副委屈的样子送凤绝宇离开，便又一脸委屈地对底下的宫女说道：“今天王上来过的事，谁也不许说！”吩咐完，就躲进内室，叹气良久。众人只当是苏离得罪了王上，中途离开嫔妃的寝殿是极为耻辱的事，众人自然不敢乱说。
外面，飘起了片片雪花，地上已经有了一层不算太薄的积雪。
走出梧桐苑，凤绝宇对身边的赵全说道：“梧桐苑的供给，由你暗中负责，若是有人克扣，你就补上。”
赵全躬身道：“是，奴才会上心的。”赵全心里忖度着：就凭里面这位在王上心中的地位，供给只怕得二品命妇的标准了。
“再送几套御寒的大衣，不要太张扬，但一定要有料子。”说罢，吩咐一声：“先到养心殿，再去……”凤绝宇顿了顿：“算了，哪里也别去了，就在养心殿吧。”说着，就往养心殿走。
自从遇见了她，七情六欲都没了，心里眼里就只有她。可是这个笨女人，什么时候能明白过来呢？凤绝宇回头望了望梧桐苑，又继续往回走。身后的赵全却苦着脸：又要不张扬，又要有料子，这是什么大衣啊！
采薇阁，映雪沉着一张脸走进内院。内院打扫的小宫女纷纷下跪行礼。新跟随映雪的宫女从里间走出来，见到映雪，惊道：“贵人怎么出去了，也不和奴婢等说一声。”说着，就笑脸出来相迎。
“放肆，我要去哪里，是你管得的吗！”映雪厉声喝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