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一想,从阿三发病以后,你就没有再去过村里,是吗?”苏离一边为木关的小儿子查看病情,一边询问。
“没有啊,没有。我们也没有接触过外人,一家人几乎和外界隔绝了,怎么还会得这种病呢?”一家之主木关在旁边焦急地说。
“你儿子的病是最严重的,”苏离大概了解了病情,不禁有些担忧:这个小孩子身体表面热度不高,可是却不停地干呕,强烈的抽筋,身上也开始起一片一片的小脓包。苏离不禁想起,村子里死去的两个重病患到晚期时也是这个症状,“也许是小孩子抵抗力比较弱……”
“什……什么?抵抗力?”木关支起身体,之前他一直躺着,他的病情只是早期,“那是什么?”
“就是说,小孩子身体不好,很容易生病。”苏离有点不敢直视木关的眼睛,如果保不住这个孩子,该怎么面对这个父亲呢?
“那么……那么我儿子……他就……”木关眼里的绝望让苏离的心止不住地颤抖。
苏离垂下头,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已经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她发现,对于死亡见得多了并不能让一个人变得麻木,而是让一个人更加敏感。苏离害怕死亡,更害怕目睹死亡。人,到底应该充满希望的活到快要死去,还是放弃一切从容的死去呢?这样悲惨的乱世,这样严峻的病情,是该说:一定会好的,点燃他的希望,还是……
“你的儿子……”苏离斟酌着自己的话,“我……”苏离抬起头,对上木关的眼睛。那双眼睛,哀伤,绝望,在等待苏离回答的过程中一点点地变得黯淡。
“不要这样看着我!”苏离的语气强硬起来,“你觉得你和你儿子都没有救了,是不是?你刚才那个表情算什么意思?”
木关愣愣地抬起头,看着苏离。
“你绝对没有办法做到慷慨赴死,不,我们任何人都做不到。我们舍不得死,就算活着再怎么辛苦还是舍不得死!”苏离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但她还是强忍着:“这是因为,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活着最起码还有希望!”
苏离在木关的眼里看到了希望,看到他的眼里升腾起一种光彩。
“如果没有了希望,就算还在呼吸,那也跟死了一样。所以,不管现在病情有多严峻,你都不能放弃。”
是的,不能放弃,活着跟死的区别,就在于活着还有希望,想要活着,就不能放弃;想要回家,也不能放弃。苏离站起身,走出木关家的屋子,在门口,围着几个义务做护理工作的村民。他们给苏离让开了一条路,在苏离经过的时候,他们满脸的崇敬。
“阿……阿离……”众人看着苏离,不由得想起她刚才的一番话。在说那些话的时候,苏离根本就不知道她给村民带来了怎样的震撼。活着就有希望。这样的话,在乱世中长大的人们从没有想过。只知道应该活着,可是为什么大家都想活着,都不愿意去死呢?活着那么辛苦,死了反而更容易,即使是这样为什么还是愿意活着呢?原来,活着就是为了希望啊!
“阿离她……真的很了不起!”望着苏离的背影,一个村民喃喃地说。其他人都微微的点头赞同,“阿离一定会找到根治这种病的办法,我们一定要相信她!”
苏离并不知道村民们的想法,她走在村边的几户人家之间,不停的思考着。
“同样住在村边的阿满也是最先一批患病的人,可是他跟之前收捡尸体的人没有过任何接触,也几乎不常出门。被别的病患感染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苏离一点点的整理着思路,“阿满一家所吃的食物也没有问题,虽然没什么营养,但最起码没有毒。木关一家跟阿满的病一样蹊跷,之前没有接触过生病的人,却得了病。”苏离叹了口气,继续走。路过一口井边,便坐在井沿上。
“咦?这是一口枯井?”苏离往井里一探头,发现井里黑洞洞的,没有丝毫凉意。“不对!”苏离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就往木关家跑。
“阿离——”
苏离刚跑了几步,就见一个村民从村里的方向跑来,远远地喊着苏离的名字,“阿离——不好了!”他跑到苏离面前,大口地喘着气,“阿离——官府有人来了,大事不好了!”
“什么?!”苏离全身一震,不由得想起当初杨古说过的话,“给官府知道这里的病情的话,他们只会封村,然后,任我们自生自灭!”
“官府来干什么?要封村?!”
“不知道,他们说,邻近的几个村子也有人感染上了疫病,他们查出来这里是疫病的源头。怎么办?也许真的会封村啊!”
苏离攥紧了拳头,望着村里的方向,仿佛看见了一堵堵高强,无助的村民们在里面哀嚎。苏离开始向村里奔去,无论如何,一定要制止他们!
“你说这不是瘟疫?”村子里,官府派来的代表坐在马上,他的脸用布蒙了起来,但是从他微眯的眼睛和稍斜的身子看,这是个玩世不恭的人,最起码现在他没有在认真问话。
“是的,只是凑巧几个村民几乎同时得了同一种病而已……”杨古伏在地上,头深深地低着,看不出表情。
“哼——”官员的眼角笑意更深,“一个卑贱的贱民,也敢嘲笑我的智慧了,世道真是变了啊!”
杨古身体一颤,“小的绝对不敢的,从事官大人,您自己想想看,我们这里如果是疫病源头的话,怎么我们村子里死亡的人比其他村子死的人都少呢?我们的村子绝对不是疫病的源头啊!小的绝不敢欺瞒从事官大人啊!”
“那你就告诉我,为什么你们死的人少呢?”马上的官员轻轻挥着鞭子问。
“我们……我们……都说了我们的村民得的……!”
“听说你们用熏点花叶的办法驱虫防毒?这是谁想出来的?”官员没有理会杨古的解释,仍旧自顾自地问。
杨古的心犹豫着,苏离自己说的身世他始终没有全部相信,如果苏离还有特殊身份的话,那么把她说出来会不会对她不利呢?可是,不说的话,又能拿什么话骗过这个精明的从事官呢?
“说啊!”马上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冰冷狠绝。
马上的从事官直起身子,突然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微微一挑眼睛,却在看到疲惫赶来的苏离时愣住了。他见过无数的女人,然而这一个,在他看见她第一眼时,就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女子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她身上穿的是款式简单的粗布衣服,但是脸上却有着贵族女子一般的高贵,同时也有贵族女子身上不多见的坚毅。她发丝微乱,却不显得颓废,反而更增添了几许风情。
“不要封村!”苏离望着骑在马上,身着官服的男人。
“什么?”男人一愣,继而微笑,“你让我不要封村?”男人跳下马,走到苏离面前,“这里爆发了瘟疫,还影响到了其他的村庄。再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传染疫病,不封村,你说还有其他办法吗。”男人打量着苏离:“你就可惜了,也得一起被封起来。”
“你们都是这么做的吗?”苏离抬眼直视面前的男人,“不做任何的努力,轻易地就把百姓弃之不顾,这是官府该做的事情吗?”
男人细长凤眼里的轻佻渐渐消失不见,“你说什么?”
“您身为官员,就应该上乘皇恩,下怜百姓。疫病一发生,就该保证疫病区医药的供应,想尽办法抑制病情。”苏离俯首说着,语气恭敬。
“可是您没有做任何努力,一来就要封村。大人有没有想过,一旦封村,没有足够的食物,药材,这里所有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苏离抬起头,眼神坚定,对于男人眼里射出的锐利的光毫不怯懦。
男人直视苏离许久,又微微眯起了他的桃花眼:“哼哼,说得天真,什么叫一旦封村,就死路一条。那你倒是告诉我,不封村的话,是不是就都能活了呢?”
“不一定。”
男人一愣,随即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妙法,一句‘不一定’你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真是个大胆的刁民!”
“因为我确实还没有查清传染源,但是,也许最后我能查到。”
“那我可等不了,到时候死掉的就不止是这个村子的人了。”
“那就给我三天时间!”苏离有些焦急,猜不准这位从事官的心意。
”你是在跟我赌博。”男人环顾四周,周围的村民都吓得压低了头。
“那我们就赌一把,”男人重新骑上马,抬头看看天色:“现在已经快傍晚了,明天晚上我就来听听你查出来的结果。如果你想出了办法,我就给你更多的时间救治整个村子的人。如果我什么有用的东西都听不到……”男人眼光一寒:“这座村子,我就封定了!”说罢,掉转马头,带着一众官兵离开。
“阿离,你都说了些什么啊!”杨古冲上来,大声问。
“告诉我,村边的人,从哪里打水喝?!”苏离无视杨古的话,直接问周围的村民。
“什么?”
“我在村边待了一天,只看见一口井,还是口枯井。那么村边的人喝的水是哪里的水呢?”苏离想要继续刚才被打乱的思路,因为她觉得会有线索。
“村边确实是没有井的,村边的人有的到村里来取水,有的喝西宁河里的水。”有一个村民回答苏离。
“西宁河?是村边不远的那条河?”苏离记得自己就是从那条河来到这个世界的。她还记得那个时候,被鲜血染得血红的河水,那样的水,能喝吗?苏离不禁皱皱眉头。
必须要快一点查到疫病的源头,苏离这么想着,加快了脚步。
阿满喝的是西宁河的水,是因为他的哥哥阿金当天晚上又打了一次水。第二天发生疫情后,各家都注意不再喝生水了。而木关一家最先生病的小儿子发病前因为贪凉喝过生水。
马不停蹄地调查清楚后,苏离开始确定西宁河绝对是一个突破口。
“那一天,是不是所有的遗体都被大家带回来了呢?”苏离向杨古询问。
“嗯,除了昌宁人的尸体……”
“什么?!那么昌宁人的尸体就留在西宁河里吗?”苏离一惊。
“不是,一旦发现昌宁人的尸体,我们就会悄悄丢到河边的草堆里去。”杨古一愣,看着苏离,仿佛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带我去河边看看!”
来到河边,苏离却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东西。
“你最好不要接近那里,”杨古站在苏离身边,说:“尸体应该已经腐烂了,看不出什么的。而且,如果尸体是疫病传开的原因的话,就更不能看了。”
苏离望着那一片长长的野草,也有些发愁。突然,她看见几只乌鸦在野草上空盘旋。“对了,乌鸦爱吃腐肉,那几具尸体应该已经被吃光了吧。”苏离有些沮丧,一个线索又断了。
“不对,”杨古说:“这些乌鸦的叫声很凄惨,不像是找到食物时的叫声。”
“嗯?”苏离一愣,又向草丛望去,“是,你看草丛里,好像有不少乌鸦躺在那里!”苏离开始迅速思考:“那两个昌宁人果然是有病的。我听说雅典瘟疫的时候,鸟吃了病死的人的肉以后,也会死去……”
“雅典?雅典是什么地方?”杨古奇怪地问。
“对了,雅典瘟疫!”苏离突然抬起头大声说,“我怎么早点没想到呢?这是一样的症状啊!”
“阿离,你没事吧!”杨古担忧地问,这时的苏离神采飞扬,但是却在说些根本听不懂的话。
“我想,也许村子有救了!”苏离兴奋地大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