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来吴晓洁是真的不打算回南方了。她在家里足足放松了四个多月，一直待到了深秋。不过，她依然惦记着要去上海治疗的事儿，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找到一个妙手回春的整容专家，把竖在自己眉间的那道不雅的印记彻底去掉。
今天一大早，外面秋高气爽，阳光普照，吴晓洁的心情好像也非常不错，她精心的为自己花好妆，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样式普通的红色纯棉长袖T恤和一条牛仔裤，仔细穿好，又在秀气的脚上搭配了一双红面白底的坡跟软牛皮休闲鞋。收拾停当，看着镜子中淑女般的自己，她满意地一笑。她喜欢红色，认为这个颜色能很好地衬托自己凝脂般的皮肤。
严格来说，吴晓洁应该不算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如果把她的五官单独分开，可能哪一件都不能称之为上品，但一起组合到她匀称的瓜子脸上，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效果——精致、雅致或者标致怎么说都对，可也怎么说又都不对，也许只有称为别致才更为准确。在她的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从容气质，内敛而不张扬，就像她今天选的这套衣服，看似普通，却都价格不菲。特别是她那副无框的金丝眼镜，与她身上那股浓郁的书卷气恰到好处地吻合在一起，再加上高低起伏的身形，于举手投足之间，向外辐射出一种令人无法回避的别样性感。
吴晓洁是一个非常懂得在什么样的场合穿什么样衣服的女人，这除了天然的感觉之外，多年的社会历练也是一种不可忽略的因素。每次回到自己的家乡，她都刻意把自己打扮得朴素一些，不想因为无意中的高调，让外界产生这样或那样的议论。再者，街坊四邻那些婆娘们气人有、笑人无的市井小民心态她早就领教过多次了，所以，穿着得体又有深度才是她的真正考虑。特别是去见“老舅”这样的人，千万不能让他周围的人产生不良反应。
应该承认，这是一个品味十足、见多识广的女人，的确非同寻常！
这段时间她一直没跟“老舅”联系，也没让哥嫂去打扰他，甚至当黄柏霖问起她时，她都告诉哥嫂就说公司来电话，派自己去外地出差了。一方面她真的想好好静一静，处理一些事情，打算一下未来，此外，她还有另一方面更深层次的打算。
今天，她想主动约一下黄柏霖，好好和他聊聊。
2
大麦和简乐昨晚熬了一整夜，终于把一伙裹挟、诱骗女孩子到深圳、东莞一带**的犯罪嫌疑人审理完结，准备再补充一些材料后，把卷宗移交预审起诉。没想到在去看守所的途中，一个团伙成员见大势已去，想获得从轻处理，突然提出想举报其他人有违法犯罪事实的问题，他俩只好调转车头，又返回了队里。
星期天的刑警队办公区显得很安静，除了值班室内偶尔传来几声打扑克“拱老K”的吆喝，其他的一切好像在都沉沉地睡着。这是很难得一见的场景。
“说吧！”空旷的审讯室使大麦的说话声出现了一些回音。“你最好考虑清楚，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会核实。”
几年的光景，大麦和简乐渐渐成熟了起来，已经开始常常独立办案了，审讯的水平早已今非昔比，就连容貌上也不是让人觉得象当初那般稚嫩了。特别是大麦，由于长相的原因，看上去要比简乐老成许多，言谈举止的风格也颇有师傅的风范，简乐为此还常常拿他开涮。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的都是真事儿，不过，也是听来的，大哥要是觉得有用将来就算我一笔。”对面这个小瘦子眼巴巴地看着大麦和简乐，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你说说看。”简乐摆弄着手里案卷，说道。
“嗯。是这么回事，”小瘦子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年初我在深圳的时候，听手下一个小姐跟我说，咱临水有个几女的在珠海混得很爽，她们老板很仗义，经常领着她们去澳门‘做生意’。不光是‘卖’，还倒腾光盘啥的，都给现金提成，拉住一个内地客户是四六开，年底还发奖金。”
简乐不满地翻了瘦子一眼，“就这？”
瘦子又咽了一下口水，急忙摆手，“不光这，听说她们还鼓捣****儿，还有人说……说有人卖过枪。”瘦子有些迟疑，他注意到简乐和大麦的眼神相互对视了一下。
“临水人？”简乐来了兴趣，“说具体了？”
“嗯，嗯。”瘦子看到对面的两个刑警有些狐疑又有些兴奋的目光，急忙表白，“听说她们这方面的货都是利用夜总会认识的客人往内地走，赚了不少钱，我手下的小姐们都眼红。其中有个外号叫‘二郎神’的，款大发了，车都换过好几辆，别的我就不太了解了。”
“你说的这几个临水籍小姐有真名实姓没有，还有这个什么‘二郎神’？”大麦不慌不忙地拎过来一瓶开了盖子的矿泉水，递给了小瘦子。
小瘦子也不客气，接过来一仰脖，“咕嘟”喝了一大口，“我是不知道，但我手下那个小姐肯定知道，她没和我说。她叫青青，是省城新乐县的，在临水还有亲戚，她现在应该在家呢，你们要能找到她就妥了。”
“你说他们还倒腾过枪，往哪儿卖过？”简乐走到小瘦子眼前，目光咄咄逼人地盯着他。
小瘦子有点回避地低下头，“具体我就不知道了，听青青说他们的客户都是咱内地的老板，经常去她们的场子玩儿。对了，她们还帮着卖走私车呢，都是好车，提成老高了，把青青羡慕坏了，总夸她们那个老板敞亮。”
3
黄柏霖接到吴晓洁的电话时，正在处理一起治安案件。今天是他带班，上午被两方邻里打架的人缠着不放，心情正有些烦躁，听到吴晓洁在电话听筒里那甜甜的一声“老舅”，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又闻听“外甥闺女”要请自己去喝茶，顿时来了精神，匆匆跟手下人交代了几句，就溜出来了。
春雨茶馆离燕南派出所不远，是河西区最高档的休闲消费场所，这里的老板和工作人员对黄柏霖十分熟悉，并且因为黄所长在几件和顾客的纠纷中特殊“照顾”过他们，所以对黄柏霖格外恭敬有加。
黄柏霖快步走向二楼最里侧一间叫“沉香”的包房，推门而进，见吴晓洁笑盈盈地迎上来，就忍不住打趣说：
“我说‘外甥闺女’，你可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007也就你这水平吧？哈哈！”
吴晓洁一边让黄柏霖就座，一边说：“咯咯，‘老舅’真逗，还能行不？咯咯咯，快坐，看我给带什么好玩意儿了！”她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个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在黄柏霖眼前一晃。
黄柏霖觉得眼前一亮，这款手机可是刚刚才在广告上发布的啊，价格可不低，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拥有了？“哎呀，你这个丫头，这哪儿好意思嘛！”他刚要伸手去接，觉得有些不妥，顺势把手弯回来拢了拢整齐的头发，“嘿嘿”地笑了。
“咯咯咯，‘老舅’还是那么见外。这玩意儿在南方根本不算什么，满大街都是。”吴晓洁撇了撇嘴，把手机塞到了黄柏霖手中。
黄柏霖心里这个高兴，他拿着小巧玲珑的手机翻来覆去地欣赏着，眼睛都不舍得从那上面离开了。
“‘老舅’，我这回呆不了几天就得回去了，公司太忙了，老板来了几次电话催我，家里的事儿就拜托你了。”吴晓洁有些黯然地说。
“啊？过几天就走啊？”黄柏霖正起劲儿地看着手里的“新式武器”，一听吴晓洁此言，急忙放下，认真地问。
吴晓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嗯，我就是不放心哥嫂他们，他们从小带着我，和父母没什么区别，现在我离家这么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一站，唉，赚钱赚钱，钱是赚了一些，可那是用亲人的别离换来的啊！”
黄柏霖有些动容了，他用理解的目光看着吴晓洁，“你放心吧，不是还有我这个‘老舅’吗？我不太喜欢表白，我只说一句，你家的事儿就是我家的事儿，你的事儿也就是我的事儿！”
“我知道，我知道，有‘老舅’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这一走，心里有点不好受。不过我也想好了，我这回回去就打算和老板说明白，我想做外围的业务，替他跑跑北面的投资和客户，哪怕少赚点儿也无所谓，这样我就可以经常回家里看看了。”吴晓洁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目光坚定地说。
“好啊，早就应该这样了啊！我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啊？”黄柏霖把身子在沙发里使劲儿往前移了移，“结了婚，有了小孩，人就踏实了。哪好也不如自己的家好嘛！说，喜欢啥样的，‘老舅’帮你选一个？”
“咯咯，真的啊‘老舅’，一言为定哦！”吴晓洁内心一动，“那你就帮我找个警察吧，咯咯咯。”
本来黄柏霖就想问问吴晓洁喜欢不喜欢警察，没想到“外甥闺女”自己上赶着来了，“好啊，别的‘老舅’可不敢说，警察当中的帅小伙我可是认识一堆一堆的。你呀，开好条件告诉我，就等着美吧，哈哈！”
两人高高兴兴地说着聊着，又叫了一些点心，服务生刚离开，吴晓洁忽然漫不经心地问了黄柏霖一句：
“‘老舅’，听我哥说你和皮三军是同学？”
“三军？咦，你也认识他？”
“我可不认识人家那么大的英雄，电视上看过。”
“噢，他呀，河东的刑警队长，算是个英雄，可现在不是英雄吃香的年代喽！”黄柏霖舒服地伸了一下腰，话中有话地说着，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吴晓洁的话里也有话。
“他真有型，是个男人。”吴晓洁由衷地说。
吴晓洁虽然阅“男”无数，但真正能够打动她内心的人好像还真是没有出现过，可这次的皮三军却是一个例外。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冥冥之中的一股魔力悄悄渗入，竟然令她无法自己，夜不成寐，对皮三军产生了一种不可遏制的亲近感。她恨不得马上就让“老舅”把皮三军介绍给自己认识，但她知道此事不能太过急躁，要自然而然一些，认识的过程最好让任何人都感觉很正常，也包括眼前这位“老舅”。这么多年摸爬滚打的阅历告诉她，做任何事情最好都不要留下刻意的痕迹，顺其自然还能达到目的，那才是最高境界。
“哟嗬，‘外甥闺女’，再有型他也不成啊，换个别的，呵呵！”黄柏霖呷了一口香茶，开起了吴晓洁的玩笑。
“还能行不？咯咯，人家没别的意思，不就是从小崇拜英雄人物嘛，‘老舅’也不说给人家介绍介绍！”吴晓洁一边和黄柏霖说笑，一边招呼着埋单。
“没问题啊，到时你跟他合个影都行！”黄柏霖一看吴晓洁掏出了钱包，“‘外甥闺女’，这点小钱就让‘老舅’奉献一下吧？”
“那可不行，一码是一码，说好了是我请‘老舅’的。再说，这是你的地盘，我可不愿意人家说三道四，那样对你影响多不好啊！”吴晓洁善解人意地说。
其实，吴晓洁和黄柏霖这次在茶馆里的对话，包括送他手机，都是她几天前经过慎重思考，临时决定的结果——那番表白自然是事先设计好的，内容可以说是半真半假。她并不想马上回什么公司，而是想去上海继续治疗眉间的疤痕，同时要在那儿会见一个新疆来的神秘客人。而那部手机是她托南方的朋友快寄过来的，也是境外走私货。她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能引起身边任何一个人对她在南方的经历产生疑心，特别是像黄柏霖那样穿着警服、日后必然有用的人，就更不可以。她知道自己未来的归宿还在临水，无论在外面如何折腾，早晚是会叶落归根的，更何况自己现在已经有了这方面的打算，所以，一定要在最大限度内把自己包装好。此外，她对于“老舅”在不久的将来应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4
钱莉又要出差了，这回是去云南的昆明。会议组织者为了款待各地的企业领导，特意要安排大家去西双版纳一游。
晚上，看见钱莉拿回家的会议日程表，皮三军忽然抬头一本正经地问了妻子一句:
“你们开会允许带家属吗？”
钱莉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听丈夫冷不丁这么一问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孩子要上学啊？”
“我不是家属啊？”皮三军把两只脚放在妻子腿上，双手抱着脑袋半开玩笑地说。
“你要去？”钱莉有些惊异地反问。她和皮三军结婚这么多年，还从未一起出过远门旅游，每次她想提一提，可一见皮三军那股子工作狂的劲儿，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没想到，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丈夫竟然主动提出来和她一起去开会，她岂有不答应的道理，“那有什么不行的，我私人请你作陪。”
钱莉高兴了，她很想有机会跟丈夫单独呆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也好让他轻松轻松——他这些年太累了！虽然丈夫自己对工作的忙碌和危险从无怨言，甚至还乐此不疲，但作为妻子的她，却真的希望能找个机会让爱人好好地歇歇。可一转念，钱莉又觉得有些蹊跷，“你没什么事儿吧？别是逗我玩儿呢，回头报了名你又不去可惨了。”
“孙子不去。”皮三军用电视遥控器不停地换着频道。
钱莉乐了，“呵呵，我可养不起这么大的孙子啊，”又一琢磨，“那队里怎么办？工作能离开么？”
“离开谁地球不照样转。”皮三军悻悻地说了一句。
钱莉不问了，她也不敢再问了，她怕再问下去把这个好不容易才做到的梦给打碎了。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忘了丈夫的脚丫子还在自己的腿上，把皮三军差点儿掀翻到地上，她歉意地冲他“哈哈“一笑，直奔衣橱开始收拾衣物，嘴里还哼上了小曲儿。
“领导，休假报告，批一笔吧？”皮三军笑嘻嘻地进来了，把秦鹏搞得莫名其妙。
“我说，你小子想休假，还半个月？”秦局把眼睛从皮三军的报告上挪开，有点儿犯晕地问。
皮三军一屁股坐在局长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顺手拿起茶几上的香烟，“对啊，不行啊？”
“行啊，这是你头一回要休假，我大力支持你。但你得和赵局言语一声。”秦鹏说的赵局，是河东分局局长赵理。
“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秦鹏一招手，“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三军啊，能不能推迟几天再休啊，涂大志刚去省里参加政工干部轮训，你这一走……”分局局长赵理摘下眼镜，有点为难地说。
还没等皮三军回答，秦鹏接过去说：“赵局，这阵子正好不太忙，让三军休息一下也好，有我和力琼、姜峰他们在家，问题不大。”
“那……那好吧。”赵局长大概也考虑到皮三军这么多年第一次提出休假，没在犹豫，便在报告上签了字。
5
大麦和简乐紧锣密鼓地开始调查“小瘦子”提供的线索，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省城下辖的新乐县城，试图找到那个女孩儿“青青”的家，但没有如愿。在当地公安机关的配合下，他们查阅了大量的户籍登记和违法劣迹人员档案，都没有找到相关的线索，因为时间关系，他们只好折返临水，以图再试。他们本来想等师傅空闲时向他请教下一步应该做何考虑，回来后却发现师傅和师母已经双双fei到西双版纳旅游去了。
“乐子，我听姜队说市局要抽人抓逃，好像有你一个。”大麦坐在值班室里有点儿郁闷地说。
简乐倒好像没在乎，“咳，去就去呗，屁大会儿功夫就回来了。你不是整天烦我么，这回多好，你清净喽。”
大麦心烦地推了简乐一把，“说正经的，我还是想再去查一下那个‘青青’，我觉得小瘦子没说假话。”
“新乐应该是没戏了，周边的地方倒是可以考虑，比如新月、清水，等我回来的吧。”简乐给搭档出主意。韧劲儿是大麦的优势，灵活则是简乐的强项。
简乐和大案组的另外两名侦察员被借走了，人手骤然紧张起来，段力琼只好把在家里的队员集中起来使用，大麦首当其冲，随副队长去乡下搞一个纵火大案，只好把要接着调查“青青”的想法暂时放在了一边。
事实上，大麦和简乐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这个名叫“青青”的女孩儿，就住在与新乐县一桥之隔的新月县里，是个一直流窜于南方几个主要城市，以卖笑为生的暗娼，并且是一个了解南边很多黑道生意的重要知情人，尤其是对临水“南下支队”（临水警方对本市流窜于南方的犯罪嫌疑人之戏称）的情况很熟悉。她虽然不是这个集团内部的核心成员，却由于在“道上”的姐妹众多且人缘不错，无意中知道了很多重要情况。最最重要的是，这个难得归巢的流莺此时正好在家，小瘦子的确没说假话。
如果当时“小瘦子”提供的住址再准确些，使大麦和简乐没有受到客观因素的干扰，顺利地找到“青青”，不出意外的话，吴晓洁在南方所参与的一些活动，就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她处心积虑想要获得的“爱情”、“幸福”也将就此化为乌有！如果不是天意弄人，把简乐在这个关键时刻借调走，让他和大麦一鼓作气接着查下去，也许就从客观上挽救了他们的师傅，但，也就没有了后面戏剧性的变化。当然，这是后话。
然而，这一切竟是那么轻易地擦肩而过了，随之却出现了另外一桩让人匪夷所思的变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