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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无声地洒落着,半空中漂浮着一丝丝游移不定的雾霭,马路两侧的建筑显得有些朦胧不清,新一天的黎明又无声无息地降临到这座美丽的滨海花园。
随着早上入关的第一拨人流,阿阮带着一个贴身马仔貌似悠闲地站在闸口处,等待边防警官审验证件。
这个轻易不肯涉足内地的****大哥终于主动走向了自己应有的归宿!
从边控那边得知这一消息,朴队长、秦鹏,还有广东省厅的刑侦大腕们不禁相视一笑,互相敬起了香烟。只不过他们也没有料到,这只是由于这个团伙成员之间的勾心斗角,才把这条深海之中的大鱼推上了岸,接下来只要扎紧网口,就能满载而归了。而这正应了那句老话,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
阿阮在出发之前,先拜了神,算好了时辰,但并没有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告诉任何人,其中包括他最为信任的手下阿覃。他深知大陆公安的厉害,不想出现任何细微的疏漏。一出口岸,他和贴身的那名马仔立刻钻进了路边的一辆的士,直奔海边的花园酒店而来。
等阿阮从酒店一楼的洗手间出来,贴身马仔已经办好了登记手续,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花廊,直奔后院的别墅。这是他们事先打电话预订的房间。
监控小组的侦察员刚把这一情况汇报上去,却突然发现阿阮和那个马仔急匆匆地从酒店大堂中穿过,直奔大门外的停车区走来。紧接着,他们登上一辆出租车,飞快地离开了酒店。
这一突发qing况使指挥部的几位领导吃了一惊,以为是什么地方部署不周,露出了破绽。朴文新略一思索,随即镇定下来,“还跑了他个‘卖切糕’的不成!”他操起对讲机,平静地指令A、B、C三个机动小组注意隐蔽自己,分别从三个方向咬住目标,有情况随时联络。
其实,这是谨小慎微的阿阮耍的一招“花枪”。为了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他连自己贴身的马仔都不完全相信。进入酒店不到一刻钟,他表面上挑剔房间设施不好,下令退房离开,实际上就是虚晃一下,看看身后是否有“尾巴”。他自己早已偷偷地预订了另外一家酒店,就在吴晓洁住的附近。
“老公,我一会出去,你哪儿也别去,就到餐厅露台上喝酒吧,饿了就在那吃,晚上等我回来安排请客的事。”吴晓洁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一边化妆,一边和皮三军说话。
躺在床上的皮三军看了看手表,“嗯”地答应了一声,翻身又睡了过去。昨天晚上,吴晓洁说已经定好了后天回东北的机票,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兴奋得一夜无眠。
吴晓洁涂好口红,抿了抿嘴唇,轻轻拿起面前的金丝无框眼镜,仔细地擦拭起来。望着镜子里自己得体的装扮,心情不错的她不禁莞尔一笑。一切收拾停当,吴晓洁坐在那里没动,她又从头到尾仔细盘算了一下今天“出货”的细节,这才轻轻地站起身,拉开门出去。但她此刻并不知道,阿阮已经悄悄地来到了距离她只有一街之隔的地方,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
吴晓洁走出了房门,在走廊里迅速拨通了“黑子”的电话,告诉他如何布置外围的人手,以保证出货时安全、顺利。
“黑子,我是姐。‘民工’们都齐了吧?”
“姐,放心吧,都按你安排办的。人手足够,‘工地’有事随时都能进场。”
“这活儿不比往常,我担心‘甲方’挑剔,要绝对保证质量。另外,你们这回的工钱翻倍。”
“好咧!姐,你就放心吧,质量绝对没事。”
“黑子,不敢大意!‘甲方’不好对付,小心马失前蹄。”
“好!我亲自带队。”
“干活儿的‘工具’要硬,手巧不如家什妙。记住喽,绝对不能先急,只有‘甲方’不仁,咱们才可不义;做生意求财,不求气,懂吗?”
“嘿嘿,知道,到时候听你的!”
2
静静地蛰伏了一个下午,阿阮终于确认自己的身边很安全,并没有任何异常,这才逐渐定下心来。他信步踱出房间,来到酒店后面的海景花园茶座,掏出马仔新买回来的手机卡装好,打通了阿覃的电话,又和珠海的其他手下逐一交待了一番。布置完毕,他又换上另一张新卡,通知澳门方面的人把货备齐,交给珠海这边的接货人,随时等候指令出货。安排好这些,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开始盘算起如何在出货以后处理吴晓洁等人的细节来。在他看来,只要把这个臭三八搞定,让她以后不敢炸翅儿,新疆客人自然而然就会投向他的。即便不能如愿,也要出出这口恶气,给手下一下交待。这就叫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阿阮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吴晓洁的离开时间还没有摸清。他知道吴晓洁对此肯定会有周密的计划,因此一再叮嘱手下行事务必要小心,交易之前千万不能露出痕迹来。
想到这些,阿阮决定跟吴晓洁通个电话,先麻痹她一下。
“阿洁嘛,老伙计,呵呵,是我呀。”阿阮故意轻松地打着哈哈。
“哟,我当是谁呢?怎么,不放心啊,亲自监督?”看到是珠海本地的号码,吴晓洁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怎么敢过来了。但她没有流露出特别的惊讶,平静地调侃道。
阿阮心里骂了句“臭三八”,却马上又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哎呀,主要是想你的啦,不过……”
“快闭了吧,这都什么年代的节目了,总说还有意思么?”吴晓洁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你看看,这真是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啊,哈哈!”
“客户这边没问题了,你那边都搞定了吧?”吴晓洁懒得和他周旋下去,直奔主题。她知道,这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此刻不一定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阿阮倒也不在纠缠,“做事喽,当然讲信用。说过的一定做到的,不然怎么混?”
“噢?”吴晓洁听他话里有话,“你是在批评我了?”
“哪里哪里,你是凤凰,我怎么敢随便批评?哈哈,就是提醒一句,搞定这笔生意之后,新疆客户的事……”
“没问题,我确实想好好休养一段,看看医生。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道理我懂。这样,你晚上过来吧,我正式给你们介绍一下!”不到万不得已,吴晓洁并不想和阿阮撕破脸。一想到交易结束,阿阮肯定会有所动作,自己和皮三军安全撤出才是头等大事,为此,她不得不做出一点妥协。
“好!一言为定!”阿阮呵呵一笑。
皮三军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床。他先到卫生间冲了个澡,感觉有点饿了,便穿好衣服踱出房间,向二楼餐厅的露天餐位走来。
找了一个靠边的海景位置,叫了两瓶啤酒和一份海南鸡饭套餐,皮三军一面慢慢地喝着、吃着,一面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远处的景色……虽然生活在内地,但他却很喜欢大海,每次来到海边,都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他曾经想以后退了休,就在海边盖一个小院,种些花草,闲暇时就到海边垂钓,该是何等惬意呢!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倒是有可能提前实现了。一想到这些,皮三军的内心陡然升起一股哀怨之气……
突然,皮三军举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在餐厅入口处一晃,又立刻消失了……难道是自己眼花了,还是……稍一恍惚,皮三军的大脑像被电击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什么,浑身像被抽空了一般呆在了那里……自己不可能看错,对,绝对不可能,是他,就是简乐!虽然他身穿宾馆的工服,还经过了专业化妆,但他那特有的眼神和步态怎能骗过他这个当师傅的!那么,大麦呢……皮三军下意识地四下观望着,却再也没有看见什么,一切平静如常!
做为一个身经百战、指挥侦破过无数案件的老牌刑警队长,皮三军已经全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刚刚瞥见的那个“酒店员工”,如果真的就是徒弟简乐的话,那就说明这个酒店已经被警察严密监视、甚至整体包围起来了,而且,指挥者一定是几个经验老道的侦查专家。那么,什么样的案子才会使警方如此大动干戈,不惜千里派员跟进呢?并且是自己的徒弟?很明显,这是冲自己来的,换句话说,是冲吴晓洁来的。那就是说,吴晓洁跟自己所描述的“走私汽车”完全是胡诌,再说那种案件应该由当地警方处理……
“****、白车……”皮三军颓然地靠在了竹椅上,他猛然想起了吴晓洁有一次说过的“白车”来,又联想到那两个新疆人的神秘表情,还有跟踪自己的几个专业打手……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皮三军突然很想笑,很想仰天大笑一番。想想自己一个堂堂的刑警队大队长,竟然被一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女人耍弄于股掌之中,白痴一样听她摆布,还幻想着要跟她去过什么世外桃源的日子......此刻,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仅有的那一次求签的经历。
那是省城一家据说很灵验的道观,在黄柏霖的怂恿下,皮三军随便抽了一签。谁知道长在解完之后冲他神秘一笑,悠悠说道:“白云悠悠去,桃花逐水流,施主一生好景致啊!”
“白云”、“桃花”,这不明明就是“败运挑花”么!难道这是我皮三军命中注定的吗......
3
大惊、大悲之后的皮三军,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想清楚了,事情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再做什么其它考虑了。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那就是徒弟简乐,这说明报应已经到了,自己就应该为一时的糊涂付出一世的代价。可眼下该怎么办呢?猛然,他想到了吴晓洁所说的晚上“请客”(毒品交易)这件事,不禁眼前一亮。
夕阳悄悄地向大海深处滑去,很快,半个身子就淹没在了遥远的海平线下,天色也随之渐渐黯淡了下来。餐厅露台上的灯光亮了,人们陆陆续续走进来,选择自己心仪的位置坐好,有说有笑地点着美食。
皮三军一直没有回去,就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默默地注视着远处红彤彤的海面出神。就连吴晓洁走到身后,他都没有反应。
吴晓洁轻轻蒙住他的双眼,嬉笑着问:“先生,要不要小姐一道陪着看海景啊?不贵噢!”
“喔!”皮三军心里一惊,马上调整了状态,“呵呵,怕请不起啊……哟,王总、毕总,快坐。”
“你们两位真是恩爱啊,羡慕、羡慕啊!”新疆的两个客人笑容可掬地称赞着。
“咳,他啊,整天闷得要死,你们可不知道,咯咯。”吴晓洁一面安排服务员点菜,一面回身接着话。
“对不起,这里可不可以坐下来?”一个陌生的男中音打断了他们。
吴晓洁抬头一看,一个留着长须、拄着拐杖,身穿白色府绸对襟衫的老者,正谦和恭敬地和自己说话,刚要摆手拒绝,却忽然觉得那笑容很是眼熟……是化了妆的阿阮!吴晓洁不禁微微一笑,“请坐!”
见另外几个人茫然地看着他们,吴晓洁低声说道:“跟你们说过,自己人,对面的,咯咯。”又转向皮三军,“老公,这是我们公司领导。”
皮三军站起身,和阿阮握手、寒暄起来……
“货到了,人都进笼子了,拿下。”专案指挥部的房间里,朴文新队长等最后一组侦察员汇报完情况后,果断地一摆手,下达了同时出击的命令。
广东当地警方第一个扑向港口旁边的一家寄存处,把刚刚携带毒品到达的四个马仔掀翻在地,牢牢铐住。可怜几人尚未等到大哥阿阮的交货命令,就不明不白地做了阶下囚。
大麦、简乐等人收到行动的命令,立刻从各自隐蔽的岗位移向餐厅露台。为了尽可能靠近被抓捕对象,提高动作的成功率,他们尽量不露声色地向目标走去,但是,意外还是在一瞬间发生了……
原来,狡猾的阿阮早已让阿覃派人用重金收买了几个服务员和保安,并告诉他们一旦在酒店内发现有什么不对,就直接给一个手机发数字9的短信。简乐在收到准备行动的命令后,看看左右没人,便放下手中做掩护用的修理水管工具,在走廊里掏出手枪检查了一下,不料这一幕却被阿覃布置的眼线看到了,就急忙向那个号码发送了短信。
这个号码的主人正是狡猾异常的阿阮。
正在和众人寒暄敬酒的阿阮觉得怀里一震,知道有电话进来,双手一揖说道:“对不起各位,去下洗手间。”
这家伙不愧是个老手,一边不紧不慢地向外走着,一边掏出电话,当看到屏幕上的“9”时,并未流露出太大的惊慌,他假装摆弄手机,四下观察了一下,又悄悄回头看了看吴晓洁等人,随即悄悄拐向了餐厅的另一端,提起步伐的速率,直奔阿覃事先告诉他的那道消防安全门而来。那道门平时是锁着的,但今天已被阿覃的人提前打开,一直虚掩着。
皮三军敏感地捕捉到了阿阮的轻微变化,也假装要去洗手间,起身跟了上去。此刻,负责抓捕阿阮的简乐看到目标和皮三军先后走了过来,又突然发现目标似乎在掏枪,就疾步从侧面迎了上去……他有意想用自己的身体把阿阮与皮三军隔开——“砰……”见去路被堵,阿阮丝毫没有犹豫,凶狠地扣动了扳机,子弹迎面击中了简乐的胸部,他甚至来不及喊一声便倒了下去……皮三军眼看着爱徒中枪,顿时眼睛血红,他大叫一声,猫腰捡起简乐的手枪向阿阮逃跑的安全门追去。然而,紧接着冲上露台的大麦却只看到了皮三军从简乐手里拿枪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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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喷火的皮三军顺着消防通道拼命向楼下狂追,一口气跑到了外面院子里的草坪上,却连阿阮的人影也没看见。他紧张地东张西望,判断着这个家伙的逃跑方向,却感觉后背有些发凉——皮三军本能地感到有人用枪指住了自己。他慢慢回转过来,眼前的情景不禁使他愣在了原地——大麦手持当年自己亲自传给他的那柄残破的老五·四,乌黑的枪口直指自己的眉心,仿佛在提醒着他——弹道归零!
一身酒店职业装束的大麦消瘦了很多,两腮明显凹陷了进去。他用左手慢慢地拽下黄色的假发套,扔在了地下……此时此刻,他,眼中噙满泪水,举枪面对自己昔日的恩师,内心再也抑制不住复杂的情感,猛然间“啊……”地冲天惨叫了一声。
皮三军一时没回过神来,他用手指向大麦身后,说了句:“快追……”
大麦没有动,反而冲他咆哮了起来:“放下枪!”
皮三军这才意识到什么,缓缓地把持枪的右手顺了下去。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皮三军望着大麦手里那把磨得发亮的“老伙计”,心里禁不住一阵抽搐——这把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老枪,此刻却冷冰冰地瞪着自己……人生真是一出戏啊,或悲、或喜,谁也无法预测!难道这就是宿命?他的嘴角微微一颤,竟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大麦,好好对云霞,好好过日子!”
说完,皮三军也不等大麦反应,便猛地一扬手,一下把手中的七·七式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师傅,你……”大麦慌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还没等大麦把下面的话喊出口,皮三军心一横、眼一闭,食指轻轻一合,扣动了扳机——
“砰……”
随着这一声沉闷的枪声,天空、大地、对面的爱徒,顷刻之间在皮三军的眼前飞速旋转起来……
“师傅啊……”大麦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一把扔掉手里的老枪,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阳光洒满温馨的病房,昏迷了两天两夜的简乐终于醒了过来,看着自己战友们和未婚妻焦急的面容,泪水无声地滑满了那张好看的娃娃脸。
“云霞怎么也来了?你的身子……”
“别说话了,你吓死我们了……”栗巧巧双眼红肿,轻轻帮他掖好被角。
“师傅……”简乐有些激动,呼吸急促起来。
“你好好养病,医生说闯过昏迷关,问题就不大了。”秦鹏急忙岔开话题,“我说,你小子命够硬的。”
见简乐眼神严厉地看着自己,大麦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含着眼泪走到床前,“我说,你听,不许接话。”
简乐听话地闭上眼睛。
“阿阮被秦局和朴队击毙了,那两个新疆买家也抓了。还有,周围那帮跑龙套的也都让广东省厅的人拿下了,算是大获全胜吧。”说到这,大麦停了下来,他怎么也无法张口描述皮三军自杀的过程,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
“吴晓洁呢?”简乐闭着眼睛问道。
“她起先拒捕,后来就跳楼了,但没摔死,就是腿残了。和我们这边掌握情况一样,审讯时她谈到了师傅,说师傅极其厌恶毒品,从未参与过这件事,他......他根本就不知道内情。”大麦看了一眼秦局,知道不说不行了,只好干咳了一声,结结巴巴地说:“师傅……师傅他……开枪自杀了!”
简乐就那么一直闭着双眼,任凭泪水恣意滂沱……
皮三军被葬在了家乡临水一处满是红叶的山坡上,这里,背靠大山,面对兰河,视野极为开阔。
每年的清明节,在他的墓碑前,都会准时出现一盒香喷喷的羊肉馅儿饺子、一把木制的、前身有块残缺的五·四式手枪,还有点燃的三支骆驼牌香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