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晓洁住进徐家汇一家熟悉的宾馆,关上房门,摘下自己非常喜爱的金丝无框眼镜,匆匆洗了个澡,便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哥,是我,我刚到上海。”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最近十分的想家,想临水的哥嫂,想那里的一切。细算一下,她又有两年多没回来了。
“噢,到了啊!路上还好吧,你嫂子一直问呢,快,你和她说两句。”接电话的是吴晓洁的哥哥吴晓明,临水市汽运公司的大车队队长。
“洁啊,病治得咋样了?你啥时候回临水啊?”吴晓明的妻子有点儿急不可耐,她和这个小姑子的感情非常好。
吴晓洁也十分敬重自己的嫂子,甚至有时会对她会产生一丝母亲般的依恋。“呵呵,看你啊嫂子,这才刚到上海啊,明天见专家,怎么也得一个礼拜吧,别急啊,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呢,呵呵!”
“咳,什么东西不东西的,你人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比啥都强。一年到头都是吃你的、花你的,嫂子这心里……”吴晓明的妻子动情地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呢嫂子?还能行不?呵呵。对了,你叫我哥接一下电话。”吴晓洁不想看见嫂子难过。
“洁啊,呵呵,你嫂子就那样,想你了!”吴晓明接了过去。
“我知道哥,这不马上就能见面了嘛,你劝劝她啊。对了哥,上次那个剃须刀给‘老舅’了吧?”吴晓洁问。
“给了给了,我收到的第二天就给他送家去了,你这‘大领导’交办的事儿哥啥时候敢给你耽误过!”
“还能行不?咯咯咯……”吴晓洁开心地笑着。
吴晓洁所说的这位“老舅”,就是皮三军的好友、河西公安分局燕南派出所所长黄柏霖。
要是论起来这黄柏霖跟吴晓明还是亲属,但是属于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那一类,可吴晓明却一口一个“老舅”叫得很亲,是因为妹妹晓洁曾经告诉过他,一定要这么叫,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吴家是平房搬迁后的回迁户,那片小区所处的位置在河西区算是相当不错的地段儿,就在兰河的西河堤外,也正是燕南派出所的辖区。很早以前黄柏霖就是这儿的管片民警,后来调出去过一段时间,回来后升任了燕南所的副所长、指导员、所长,他本人非常熟悉、喜欢这一带,算是老根据地了,不但人头熟,就连各类工矿企业也都熟,办起公事私事来方便顺手,所以,每当局里调动调整,他都千方百计地“赖”在这里不愿离开。当然,离开也行,那得是提拔。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吴晓明一家肯定也非常不愿意他这个“老舅”离开。只要黄柏霖在,吴晓明就觉得腰杆子硬,底气足,说话办事气粗,谁也不敢欺负他。再有,要是黄柏霖真的调走了,妹妹这么多年所送的礼物岂不打了水漂?当然,调走也行,高升了最好。
吴晓洁可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她看问题很有远虑,就连哥哥吴晓明这个大男人都自愧不如。同时,吴晓洁又是个大方的女人,花钱送礼、人情往来这方面出手很大方,从来不犹豫。她不是一个现用现交的“近视眼”,而是一个非常懂得未雨绸缪的有心人。因为家庭的原因,她十六岁就辍学走入了社会,对外面那些人情世故、冷暖炎凉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非常懂得应该多与什么样的人打交道和如何与人打交道,怎样才能做到左右逢源,进退自如。虽然这些年她远离家乡,一直在南方摸爬滚打,却从未疏于家乡这边人脉关系的润滑,她把这些看成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资源,逢年过节都会通过哥哥嫂子那边奉上相应的礼品和问候,使人难以忘记她这个漂泊在外的游子,也使哥嫂从中得到保护或利益。这其中,“老舅”黄柏霖就是她一直挂念着的一个重量级人物。她深知对于象她和哥哥这样的普通百姓家庭来说,辖区派出所所长这样的实权人物已经算是“高干”了,特别是自己这样常年在外的人,一旦有什么大事小情,“老舅”出面的确很方便。由于深谙这样的道理,所以哥哥每次在电话里和她说要去见“老舅”时,她都不忘叮嘱他不要怕花钱,更不能有事儿求人家时才花钱,要懂得行下春风才有秋雨的道理。
然而,吴晓洁无法算计到的是,这个名义上的“老舅”,会在自己日后的生活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又会使自己命运之舟的航向发生怎样的改变呢?!
2
黄柏霖对有这样的“外甥”和“外甥女”当然感觉非常受用,特别是这个外甥女吴晓洁,说出话来总是那么甜丝丝的让人觉得舒服,当然,不仅仅是她的声音动听,更主要的是她非常善解人意,有时即便是不多的几句问候,也总能让人心里感到暖暖的。还有就是人家的品位,送来的礼物都是那么不同凡响,不像某些俗人,就会送什么烟酒糖茶之类的老四样,再就是送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破补品,实在急了就送钱,没劲!看看人家晓洁兄妹,不管有没有事儿求到他这个“老舅”,到了年节一准儿就来家里看望,雷打不动,这都多少年了啊!送的东西就不用说了,全都是实用性很强的高档货。有一次吴晓明送来了一件外表普普通通的背心(T恤),说是法国货,他当时没太在意,还差点儿给了小舅子穿,后来无意中在省城名牌时装店闲逛,看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货色,一问店员,吓了一跳,价值人民币二千元。还有那种软底的休闲鞋,只不过是他无意中说起自己脚气重,穿不了硬皮质的东西,吴晓洁就在他生日的当天给他来了个惊喜:三双价值不菲的高档休闲鞋摆在了面前,颜色、款式、用途均不同,做工十分考究。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可能是考虑到他这个“老舅”的特殊身份,吴晓洁买的这三双鞋外表看起来都很平常,只要不太注意或者不懂的人根本不会觉得和普通的鞋子区别在哪,只有那些对名牌货很感冒的时尚精英们,才能意会其中的含金量,从而对拥有者的身价和品位刮目相看。瞧瞧,谁敢说这送礼当中没学问呢?!前一阵子又收到吴晓明送过来的一个最新款飞利浦三头剃须刀,一不小心给分局长看见了,老人家当时眼睛就直了,拿到手里就没舍得放下,得,直接进贡了!唉,没办法,好东西谁不喜欢啊,或者说,好人谁不喜欢啊!
如果抛掉冠冕堂皇的成分说句实话,在当下的现实社会里,有些人办事圆滑、精于世故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为“规则”所在而不得不为之,即便就是无可奈何也要为之。在当今社会里,不懂得“如何做人”是很要命的一件事,因为这是一门学问,而且是一门“国学”,虽然并不是王国维老先生所精于的那类国学,但离开它,谁都将寸步难行。
3
“‘老舅’你好啊,我是晓洁,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啊?”吴晓洁的声音的确如黄柏霖感觉的那样,甜而不腻,温柔却不发嗲。
“哟嗬,外甥闺女,你这是在天上呢还是在水里啊?”黄柏霖兴高采烈地调侃着。
“呵呵,‘老舅’,你怎么还是那么幽默啊!我在上海呢,过几天就回去看你。哎,我听我哥说你最近可够累的啊,怎么样,要不要等我回去休几天,咱们俩家一起去海边玩玩?”
“哎呀,说别的没用啊,还是我外甥闺女最心疼我。好,一言为定,到时候‘老舅’请你吃辽参。哎,对了,我怎么听你哥说你是去上海治什么病?”黄柏霖心里热乎乎的,说的也都是真心话,他有时候真把吴晓洁当成了亲外甥闺女。
“没事儿,你别听他的,我们公司最近有假,我就顺路来上海看看整容专家的门诊,人家说因为当时伤口没给处理好,现在得慢慢治。”吴晓洁一副轻松的腔调。
“哦,还是脑门上那块小疤的事儿吧?我说外甥闺女,我看你有点儿多余,那不白扔钱啊,现在的那些狗屁专家,就知道往死里给你开药方,骗你的钱。再说了,你那块小疤又不难看,要是弄没了,我还不习惯了呢!”黄柏霖大大咧咧地说。
“咯咯咯,真的啊‘老舅’,真的不难看么?我才不信呢,我非把它去掉不可,到时候我让你看着我面熟,还得问别人,咦,这女孩儿咋像我外甥闺女呢,哈哈哈!”吴晓洁在电话里乐得像个孩子。
其实,为了要把竖在自己双眉之间的这块疤痕去掉,吴晓洁这些年里可是没少花心思,她甚至专程去香港做过整容和理疗,虽有不错的效果,却无奈伤痕形成过久,外人依然可以很容易的看到。吴晓洁怎么也不死心,按她的个性,非得把它完完全全地去掉不可,她是绝不甘心让这道仅仅五个厘米长的小疤,成为覆盖自己一生的阴影。
4
“丫头,告诉姜峰他们那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下河林场,到场部办公室等我们,快!”皮三军一只脚踏在吉普车内,一边回过头冲站在大门口的栗巧巧喊着。
“知道了皮队,你们小心!”丫头使劲儿向车的方向挥了挥手,她最为牵挂的师弟就在车里。
大麦坐在车后座上,闷声不响地擦拭着自己那把老枪的外表,简乐就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个高倍望远镜,正搞怪地对着车外的栗巧巧调试焦距,段力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拉开后车门,刚挤了进来,吉普车就猛然一下窜了出去。他们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一直在跟踪追击着“冬瓜”。今天大案组的人刚刚回队里临时换班休整,就又接到命令出发了。
根据群众举报,指挥部又一次掌握了涉嫌盗窃民警枪支的犯罪嫌疑人“冬瓜”的下落——东山县下河林场。只不过这次再称他为盗枪嫌疑人似乎已经不太确切,应该再加上持枪杀人犯罪嫌疑人的“头衔”才对——半个多小时以前,已经濒临绝望的“冬瓜”去林场找自己从前的狱友借钱,没想到昔日的铁哥们翻脸不认人,居然背着他偷偷出去打小报告,他一气之下开枪把这位老友放倒了,也不管他是死是活,从人家家里拿了些吃的用的,一溜烟儿钻进了林场后山。
“指挥部命令我们配合武警搜山,我们的位置在这儿,一会儿向导就过来,大家必须保证人家的安全。”皮三军手指林场地图一脸严峻地对大家说道。
“知道。”刚刚赶来的鬼子姜满头是汗,和大家一起应着。
“大麦,你留守场部掌握情况,随时和家里联系。”皮三军看也不看新婚燕尔的徒弟一眼,飞快地把手里的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大口。简乐差点儿没笑出来声来,心说:哥们儿,你完了,上不去场了,呵呵!
“我上去,涛哥胃疼,让他留守吧。”大麦小声说了一句,其实他知道师傅肯定不会答应。
“疼的厉害吗涛子?”皮三军根本没接茬,转过脸来问李涛。
“就疼了一小会儿,早没事儿了,别听新郎官胡说。”李涛特意直了直腰板,扭头瞪了大麦一眼。
“别硬撑啊,不行你俩都留下,不差人。”皮三军有些关切地说,他知道涛子的胃一直不太好。
“向导来了。”门口的一名武警战士向屋里喊道。
下河林场是临河市辖内的最大的木材基地,方圆几百里,属于长白山余脉。这里山高林密,坡陡路急,别说是藏个把人,就是放进去一个团,顷刻间也会无影无踪。为了防止犯罪嫌疑人沿山路窜出林场范围继续作案,指挥部调集了包括警犬队在内的全市局所有力量,设卡堵截,隐蔽搜查,整整追击了三天三夜。可是,仍然不见“冬瓜”的踪影。此时正是北方春末初夏的季节,山里早晚仍然很凉,中午却十分躁热。温差的变化,横生的荆棘,崎岖的山路,让参加行动的公安干警、武警官兵和基干民兵们吃尽了苦头。好在山上到处是可以饮用的水源,不然,干渴这关才是最难熬的。就这样,皮三军带着河东刑警队的侦察员们一直在山里追寻着,跋涉着……
5
黄柏霖今天一大早就从所里起来了,他打电话告诉爱人赶快收拾打扮,一会儿去机场接他的“外甥闺女”吴晓洁,他们要早做准备,给她个意外的惊喜。
由于所里的年轻警力大部分被抽去抓捕“冬瓜”,这几天他到显得十分轻闲,虽然每天都得呆在所里待命,但比起平时来,还是不知道要自在多少。谁来也怪,这几天管内连两口子吵架闹纠纷的事儿都不见了,估计都躲在家里看电视呢。
吴晓明昨天来到所里,告诉他吴晓洁明天上午的飞机到省城。他灵机一动,先是说这几天全市局正在追捕那个持枪逃犯,又说自己因为连续工作,“腰脱”的老毛病又犯了,也许无法抽身去机场迎接“外甥闺女”了,只能到时候看情况而定。吴晓明表示非常理解,还一再嘱咐他工作要紧,身体第一什么的,黄柏霖心里暗暗发笑。他其实早就盘算好了,不但自己要去接,还得带上夫人一起去,以示重视。之所以跟吴晓明这么说,是想做个铺垫,让吴晓洁领他这个“老舅”的人情。他知道自己的“外甥闺女”心细,一旦听说在这种情况下“老舅”仍然坚持赶来机场,不感激涕零才怪。只是这么做他也要冒些风险,万一出现突发qing况市局追查,可是够他喝一壶的了。不过他判断问题不大,根据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可能性只是微乎其微,再说所里有人值班,他只离开区区两个小时,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冲“外甥闺女”包里那沉甸甸的礼物,冒点险也值了。
在黄柏霖的处事哲学里一直有这样的理论,就是人和人之间是不可能完全彻底地坦诚相见的,都是在玩儿各自的小算盘。如果对方用的是加法,那自己也要加上去,反之,就减下去。而对于吴晓洁,他认为这个“外甥闺女”对自己一直是在使用加法,所以,这些年也没少利用手中的权力或明或暗地帮她们家。他非常清楚,只要自己稍稍有所付出,吴晓洁都会反过来加以高倍的厚报,他是永远不会吃亏的,只能占便宜。也正基于此,他才一直对吴晓洁另眼相看,私下甚至认为一般的男人在为人处事上都没办法与自己这个“外甥闺女”相提并论。
钱莉轻轻地推开自己的家门,生怕吵醒了正在酣睡着的丈夫。她刚刚从外省出差回来,从电话里得知皮三军他们刚刚从郊县围捕逃犯的行动中轮休回来,这会儿正在家里休息。她蹑手蹑脚地溜到厨房,放下手里的大包小裹,想着一会儿要做顿丰盛的午餐好好犒劳一下在深山里熬了半个多月的爱人。其实,她自己也感到十分的疲惫,只不过一想到老公他们为了追捕那个盗枪杀人的罪犯,忍受的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滋味,就觉得自己身上的这点疲乏根本算不上什么了。嫁给皮三军十多年了,虽然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分别的日子,也看惯了他每次回到家里时倒头就睡的样子,可每当这样的时刻,望着丈夫梦中的面容,她总是会觉得心底隐隐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歉疚感。是啊,因为工作自己常年奔波在外,基本什么都顾不上,要不是公公婆婆的帮助,还真不知道家里会成了什么样子。有时十天半个月和丈夫都碰不上一面,她都快忘记掉自己也是个正当年纪的女人了。
今天上午从公公婆婆家回来时,钱莉特意化了个淡妆,又穿上新买的高档套裙,套上中厚的肉色长筒丝袜,蹬上半寸的高跟鞋,隆重地修饰了一番。望着镜子里焕然一新,女人味道十足的自己,她满意地笑了。其实钱莉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只不过这些年因为忙于事业,心思根本没用在这上面,整天素面朝天的倒也习惯成自然了。别的女人都喜欢把头发弯过来直回去地摆弄个不停,她却从来都是一头齐耳短发,单位里的女伴都嘲笑她是男人婆,她倒觉得无所谓,说这样梳起来方便,省事儿。
“哟,我把你吵醒了吧?再睡会儿吧!”钱莉的思绪还在漫游着,却发现皮三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不睡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皮三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身子往床头上使劲儿提了提,钱莉急忙过去帮他把枕头垫高,好让他靠着舒服一些。
“上午就回来了,去矿里交代一下就回妈那儿了。你怎么样?人抓到了吗?”
“没,大兵团作战,缝隙太多,我担心这小子已经出圈了。”皮三军点燃了一支烟,轻轻吐了一个烟圈。
“那怎么办啊?他可有枪啊。”作为老资格的刑警家属,钱莉的思路不知不觉就会融进到案情当中。
他们夫妻俩认识、恋爱、结婚的过程那是相当的普通,介绍人介绍见面,电影院看几场电影,轧轧马路,成了。由于平时都是各忙各的,静下来聊天的机会不多,再加上皮三军的性格和爱好等因素,所以两口子见面时聊得最多的话题居然是各色各样的案情。
“是啊,麻烦就在这儿。市局那边打算把我们队抽出来,搞个追捕小组,专门针对这小子外边的社会关系工作。”皮三军说着话,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嗯,你的事儿我不懂,不过你要注意身体,保证安全啊。”钱莉用担扰的眼神看着丈夫,心里不知不觉泛起了一阵久违的感觉——她把自己的一只手伸进了被窝,放在皮三军的大腿上轻轻摩挲着。
“你化妆了?呵呵,‘装修’得还不错嘛!”皮三军伸手把妻子往怀里一搂,钱莉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
“好了……老公,我得去做饭了。”娇喘中的钱莉想到厨房里的那些鱼肉,有些分神。
正在兴头上的皮三军一下子软了下来,“我说你这个人……”
“好啦,都老夫老妻的……外头那么多活儿得干呢,等着,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钱莉眼睛看着墙上的挂钟,一把推开丈夫,披上衣服下了床。
“你……”气急败坏的皮三军刚想骂人,又咽了回去。钱莉每次都是这样,搞得他“性”味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