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规语出淡淡,说起先皇登基,说起治国治民,说起朝堂政事,说起朝上大臣。
无非就是些阴谋,倾轧,嫁祸,包藏祸心,表面逢迎,暗自培植力量,权术之争,其实自古便如此,只是原来听说的想到的,跟真实的距离,差得太多……
要多少人的性命才能保证通向最高位置的道路平坦?要有怎样的才能心机,才可以到达那个位置后仍然没有性命之险?
后顾之忧是不可能没有的,如众人所想,那个位置总被许多人肖想着,只要有一点点机会的人,大概谁都不愿放过……
原来皇权之中真有这么多的阴暗。
诸如沐凡这等洒脱性格之人,对万事皆不上心,微笑以对的人,在听完徐子规的讲述后,也皱了眉,起了侧隐之心。
“如此这些均是先皇时之事,今时今日,上位者不同,想来情况境遇也千差万别,”沐非淡淡笑了,“子规兄,那日情况极其危急,先皇仍召你进宫,想来子规兄在朝中地位,亦不一般啊。”
说到此处,徐子规自嘲地笑笑,捧起杯中酒,一饮而尽,“不过是个翰林学士罢了,有什么不一般……他……都不肯看我一眼……”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更是断断续续,若不仔细听,怕是听不到。
沐非眸光一闪,知是不小心触到别人的伤心事了,也不再继续问了,只说了句,“子规兄莫要伤心,沐非只是希望以后能在宫中再见到子规罢了。”
“宫中?”徐子规不顾礼节的扯了沐非的袖子,“你要进宫?为什么?”
“你不是只是皇上的侍从么?难道非得跟着进宫?”呐呐地说了几句,他微微摇头,“那里,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能不去便不去吧……”
“子规兄?”看徐子规的样子有些不对劲,沐非轻蹙了眉梢,“你怎么了?”微微晃着他的肩,帮他回神。
徐子规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袖子,急急地说,“你不要去!你千万不要去!他不是好人,他们兄弟都不好人!去了……会丢很多东西……再也找不回来……”
“你怎么了子规兄?”他的话虽然十分的模糊,但一字一句声声在耳,莫非他也长时间在宫里待过?他口里的那个“他”,是端砚,还是先皇?他为何对皇宫如此畏惧?对端砚如此不信任?
即便是亲身经历过那些可怕的阴谋,以子规的智慧,也不应该如此惊惧才是,那么,定是别的事了……
受伤?丢了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又有个他……不理他?
莫非……
不再继续乱想,他任子规依着自己,用手轻轻拍他的背,让他安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他今天的目的自是达到了,子规看起来对那日之事并不知情,即便后来猜到事实真相,这件事与他无关倒是真的,他的话中表示出他非常不喜欢端砚,但也只是不喜欢,没有恨,没有非要把他怎么样,子规恨的,是另一个人吧……一个让他失去他最想珍惜东西的人……
于端砚于他而言,子规是无害的。沐非轻轻拍着子规的背,自己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闭上眼睛静了一会儿,猛然睁眸,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一心一意为端砚着想了?见到人见到事会先分析是不是会对他不利……以后有没有害他的可能……
他竟然并不是真心的交朋友,虽然惺惺相惜,亦要先断定他是否会对他不利……他并不介意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与人的交往,都带了功利……他变得不像自己了……再也不像那个纤尘不染,万事与他无关,对人间自有一番悲悯的沐非了……他隐藏的智慧,心机,终是用在了这里……
抬头,入目的是洁白的梨,和暖的太阳,一如既往地亲切,宁静,而他的心……再也不会像以往那般了……
“沐非?沐非——”袖子被拉了下,他转头,这才看到沐凡略带担忧的眼神。“你在想什么?”
浅笑着摇了头,“没什么,师兄这酒不错,品着品着便有了几分幽然。”
沐凡亦笑了,如同融入了外面的阳光般灿烂,他斜斜看了眼依在他身边的人,提醒了下,“子规像是睡着了。”
“嗯。”他是想起伤心人了……细细帮他整理了下衣物,替他抹去眼角痕迹,“酒入愁肠,化的可是相思泪?”
“我们先送他回去吧。”沐非转头看着沐凡,“好不好啊师兄?他在这里也是多有不便,翰林学士呢,被人看到这样,总不大好。”
“好。”沐凡帮着沐非将人扶起,准备到外面叫方软轿,不断刚出酒铺的门,一顶墨绿轿子正候在门边,像是等了多时。正诧异间,有一稳重老者看到二人带着子规走出,忙大步走近,拱手为礼,“我家公子让我等在外等候多时,说若是饮得多了就让我等先行送他回府,不阻了二们赏景的兴致。”
“哦?”二人面对面看了一眼,沐凡轻声说,“那老头腰上戴的东西,和子规前些天带的侍从一样。”
“嗯。”沐非轻点了头,“那应该没错了,这老者看着面善,刚刚看到子规时,我仿佛就看到他远远跟着。”
帮忙把子规扶上轿后,沐非还细细交待要走慢些,万不可碰着,这才放心让轿子走远了。
看着走远的轿子半晌,沐凡才拉了沐非的手,往河边走去,边走边说,“你说子规嘴里的前边那个他是谁?后面那个他又是谁?”
沐非停步浅笑着看了他一眼,不答,又继续往前走。
“他又丢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呢……”
“哎你不要笑嘛……你倒是说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