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生活很平静。碧云天天领着一干人出去打探霜叶书生的消息,但毫无所获。
洛夕时常会来陪我弹弹琴,画画吟诗,聊聊会儿天之类的。虽然我不喜欢这些文人骚客整天无病呻吟的东西,既然是洛夕喜欢,那我就当是提前为祭典抱佛脚吧。
无上大师一行人昨日来向我辞行,说是自那天之后淫贼再也没露过脸,想必是得了教训不会再出现了。
胡威喝了几杯我从宫家带来的“醉生醉死”,一把拉着我将那淫贼如何在她闺女房间睡了一夜,只不过是他家闺女睡地板,那小子睡床上,还有那淫贼如何嫌弃他闺女,说她丑之类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那群清修者一脸尴尬,微闭双目,心里大概不知道念了多少次“阿弥陀佛”,郭管事急的满头大汗,就是拦不住滔滔不绝的胡老爷子。
我憋着笑想,就这嚣张的作风还非那小妖男莫属。
回忆的差不多了,本少主的下一个目标是床榻……我的寒玉床啊……刚想飞扑过去,大门咣当一下,我差点吓得摔到地上。
“少主!朱生醒过来啦,他醒过来啦!”好吧,我就知道是碧云这个大嗓门,除了她,还有谁敢擅闯本宫的房间。唉……真是平时太纵容她了。
“醒来就醒来了,有什么好激动的。”他醒来是早晚的事情,大夫不是都说过了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的,少主。”她夸张地摆着双手,一副好像什么大事发生了一样。
“难不成,他还被鬼附身了?”我勾唇一笑,这丫头还真是大惊小怪的,难不成她还会对这相貌平平的书生感兴趣?
“这可能也说不定呢。”她拉着我的袖管就往外跑,“少主你快去看看他吧,他都不认识我了呢。”
我心里也是一震,随即跟着她快步走到朱生养病的西厢房。
这西厢房在整座宅院的最深处,幽静清雅,养伤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遮阳的链子都给层层放下,即使是大白天,屋内的光线还是挺暗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我一跨进门,步子不由得放慢,跟着碧云轻手轻脚地走进里间。
里头的药味更浓,一个侍女正在服侍着朱生将汤药喝下,见了我们深深一福,收了空碗退出了房间。床边正坐着为他把脉的大夫,表情纠结,两根眉毛就快缠到一块儿打架了,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了我们,有些惊慌地站起来立到一边。
我一屁股坐下来,紧锁着他清亮的双眸,低声问道:“你认不认得我?”
朱生看着我的眼中有疑惑,有陌生,有迷茫,他想了好久,再次看向我时气馁地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我沉声转向一旁的老大夫,治个人都治不好,还跑出来当什么大夫。
那老大夫被我的眼神给骇到了,慌忙捋着胡须说道,“据老夫推测,这位公子应该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击而失去了记忆……”
“别说废话了,你就说治得好他么。”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那老大夫手一抖,满脸惊慌。
“这个……这个……”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老夫也无能为力,一切只能看这位公子的造化了。”说完撒腿就往外跑,好像身后有厉鬼在追他似的,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真是溜得比兔子还快。”我不屑地看着他仓惶逃窜的背影,冷冷嗤笑道。
“小姐,你吓到他了。”碧云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她说的不是那个逃跑的老头,而是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朱生。
“你……你们是我的家人么?”他的神色有些惊慌,清澈的眸子睁得大大地看着我,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兽对这个世界有些懵懂,有些好奇,有些胆怯……
我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碧云,她的眸子里有不忍、有无力还有一点点哀求……
呵呵,你觉得我是推他入地狱么?这样对他或许还是一件好事呢。抛开过去的身份,改变他一辈子只是个穷酸书生命运的那个人就是我。
想到这我抿唇一笑,正色对着那双散发着初生光彩的眸子,“不,我们不是你的家人。我是你的学生,你是我的夫子。”
边上站着的碧云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朱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我这才发现我们除了知道他姓朱之外,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既然他是要扮演霜叶书生,我就给他起个名儿好了。
“朱枫奕。”我在他手背上写了一遍,抬眼直视他眼中满满的信任,心虚地笑了笑,“你的名字。”
“朱枫奕……朱枫奕……”他念了好几遍,然后抬起头朝我虚弱地笑了笑,“虽然没什么印象……但是我想我会慢慢记起来的吧。”
他的笑容使得他平凡的一张脸散发出了耀眼的光泽,好似他是一块上好的璞玉,等待着有心人的开发和采撷。那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
“好了,你还是先休息吧,我就不打搅你了。”那声夫子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仓惶逃离这里。第一次,我有了良心不安的感觉。
回去的时候,我们走的很慢。碧云在我背后闷着不说话,我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少主……碧云觉得这样做不太好。”清亮的嗓音没有了平日里的活力,闷闷的,“少主再给碧云一些时日,碧云一定将那霜叶书生找出来。”
欲迈向前的步子收了回来,我转身定定看着她有些犹豫有些困惑的小脸,“你是觉得我将他推进了火坑?”
她浑身一颤,双腿跪地,低着头不敢看我,“碧云没有这个意思,碧云只是……只是……”
我悠悠长叹了口气,“碧云啊,我知道你们从小接受的是什么样的训练,你对宫家可能比我这个宫家人更了解。暗潮涌动也好,吃人不吐骨头也罢,都是你我的命运。而他,注定也不是什么凡人。”
自那天过后,碧云消沉了几天,又如平时一样大嗓门,叽叽喳喳的像个百灵鸟。
枫奕复原的速度堪称奇迹,没过几天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自然,这个奇迹也有很大一部分归功于从宫家带来的特质金疮药。
自从洛夕某天探望过枫奕之后,两人一见如故,竟然还称兄道弟起来。近而导致我这个无名无份的人经常揪着手上装淑女的手绢,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亲昵地下棋聊天,却怎么也插不进去。
这不,今天刚有侍女过来通报洛夕来了,我就直直冲向枫奕的西厢房,进门一瞧,他们已经开始摆子了。
两人都是一袭白衣,坐在靠窗的横塌上,中间摆着一个矮脚桌子,上面放着棋盘,零零落落分布着黑子和白子。
围棋是个考验人耐心的东西,而我自认为没有这样的耐心,自小便只下象棋不走围棋。
他们都嘴角都噙着淡淡笑意,你来我往,修长的手指捏着晶莹的棋子,毫不犹豫地起落,偶尔停下来思考,也是不慌不忙,有时候,我觉得他们都到了神交的境界。
枫奕的白衣穿出了些随性和温和,坐在仙人之姿的洛夕身边也不显寒碜,反而别有一番亲民的风度。那张平凡的面孔散发着与洛夕不相上下的光芒,我现在才真正了解“气质”这个词的含义……
反正他们下的开心无视我,我也无视他们,坐在躺椅上就这么睡过去了。
“昕儿,昕儿,醒醒……”耳边那温柔如清泉般的声音,是洛夕!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俯身眼带笑意地看着我。“睡得像个小懒猪似的。”
我穿过他看向窗边的枫奕,他的眼中亦有淡淡的笑意,“还真能睡,我们三盘棋都下好了。”
棋盘上的棋子布的密密麻麻,白子黑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从不说输赢,一盘下好也是相视一笑,从他们的表情根本看不出谁输谁赢,总不可能次次和棋吧。唉,反正我也看不懂。
我一骨碌爬起来,扯着洛夕的衣袂。“洛夕,我们三天后就要走了。”
他看着我,眼神清澈。
装装装,装什么装。
我不爽地看了一眼厚着脸皮窝在在这想看场好戏的枫奕,粗声粗气地说,“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洛夕愣了半晌,而那边的枫奕已经放声大笑开来。
笑,让你笑个够!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期待地看向洛夕,却一下子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