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谷的地势较低，加之四周气候潮湿，终年不散的雾气其实并不适宜医治伤患，为了使前来治病疗伤的人得到更好的疗养，医谷终年都萦绕着芳桦的味道。芳桦并不是一种植物的名字，它是根据节气将山中不同的药材进行一定的配比调和而成的极佳的调养上品焚香，因为仅有医谷中有，世间便成了稀罕物，武林中各世家千方百计终不可得。于是，同许多武林秘籍一样，这芳桦的调制方法也成了江湖中人人都想得到的珍奇。可如今，洛沧情却当着朴风的面，研磨起了各种材料，配置冬季的芳桦。
朴风虽然许久未入江湖，但这芳桦的名号却也是知道的，看着洛沧情竟不避讳，心中不觉有些奇怪，但朴风一向不喜欢多话，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洛沧情研磨药材的时候很专心，那种专心仿佛朴风第一次练剑的时候一般，不禁勾起了朴风的回忆。想起曾经师傅曾经说过，人的一辈子是短暂的，但无论是谁，都应该找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候着见到自己等待的人，而且千万不要让同样等待自己的人失去等候的机会。
一次偶然的机会，自己竟然跳出了那个轮回的圈子，在那一刻，他是兴奋的，因为终于可以不错过生命中的任何一个自己等待的人。可后来，他却渐渐明白，所谓的长寿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特定的人只会在特定的时候为你守候，你的永恒在别人的华发苍苍面前不过是一场空。见着自己心爱的人，爱着自己的人，自己的仇人，仇恨自己的人终于不抵时间流逝，那些匆匆在自己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如流星一般从眼前滑落，留下一份回忆，而自己只能在他们死后，静静地立在墓碑前，想着他们的这一生，独霸天下也好，云游江湖也罢，无论是十恶不赦的武林败类，还是令人尊敬的江湖侠士，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即便是千年，万年又如何？
“洛沧情，你这里有没有能让人自然老死的药？”朴风不知怎么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却又在看到洛沧情愕然的神情后，自嘲地笑笑，“我说笑的。”
“你果真是活了近百年？”洛沧情没有嘲笑朴风，却是很认真地问道。
朴风一向少有笑颜，这次却笑得如沐春风，洛沧情不禁感叹眼前这人果然是人中龙凤，江湖中的传言九假一真，若那个不死的传言是真的，恐怕也只是因为这人实在有一种连上天也不愿收去的风情吧！
“活了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吧！”洛沧情许久都未等到朴风的回答，便自言道，“看着那么多亲朋好友的去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定是很悲伤的。这里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医府，但是却是死者数量仅此于战场的地方，我从小便是在这医谷里长大，见到的死人多了都麻木了。小的时候，能做到的只是呆在将要死去的人身边，听着他们说着自己一生经历的事情，听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听着他们后悔莫及，听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听着他们说着错过的人，错过的事，虽然不是很懂，却每每都要哭得天昏地暗。爱恨情仇，人间万物不过如此，死了，也就云淡风轻，一切皆空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报仇？”叶轻寒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清咳了两声问道。
“我已经没有了要等待的人，我等的人全都死了，因为顾涛明这个奸佞小人！”洛沧情的愤恨地几乎将研钵击碎。
叶轻寒笑得极为局促，却似乎一副忍不住的模样，“你和你爹一点也不像。”
“那是当然，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洛沧情断然道。
叶轻寒摇头，“你比你爹差远了。”洛沧情手中的捣杵跌落，满脸悲愤地看着叶轻寒，叶轻寒却并不在意，继续道，“医者父母心，你如此嗜杀，怎么能成为一代名医？又如何能超越你爹？”
洛沧情冷笑，“王爷，从遇见你的那刻起，我便不是个医者了，我只是一个和你有着协议的复仇的人。所以你也用不着这么冠冕堂皇地跟我讲这么些大道理。你要做的只不过依旧约定帮我毁了顾涛明全家就好了，而我，也会依照约定，完成你的计划。”
“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叶轻寒的语气极其温和，仿佛再对一个后备谆谆教诲，“一边是海阔天空，一边是万丈深渊，对你来说，只有最后一步了。”
洛沧情不答，转而反问朴风，“朴公子，我听说你曾经被禁锢于皇宫之中，不能出皇宫一步，可有此事？”
“是。”朴风道。
“那你最终得以出宫是因王爷所致，是不是？”
“是。”
“那这一步究竟是万丈深渊，还是海阔天空呢？”洛沧情紧紧追问，问得朴风哑然，原本一直以为出来了便可重见天地的广阔，四海的富饶，到头来才发现一切终究如故，一颗心慢慢地，慢慢地下沉，不知这坠落之处是否就是万丈深渊。
“你很清楚王爷的一切想法，一切计划，却依旧心甘情愿地跟随王爷，到底是为了什么？”
“恩情。”朴风本不会将这话当着叶轻寒的面说出来，却在无意识下被洛沧情逼问了出来。
“不错，是恩情，因为王爷带你出了宫，他甘愿放弃一切，只为同你一起出宫。而我呢？父母之恩，无以回报，所以即便知道前面是万劫不复，我也会做！即便我很清楚会生灵涂炭，但是为了报恩，我也会去做！”
洛沧情的眼睛闪闪发亮，朴风却淡然笑过，只身慢慢走出屋子，每一步都仿佛要醉进晚霞中去，只将落寞的身影丢给了洛沧情和叶轻寒。叶轻寒似乎也累了，复又躺下，合上眼睛，整个屋子里安静的可以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洛沧情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演了场闹剧，本以为所有人都会心潮沸腾，可却是满场空寂地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
“洛沧情，如果你下定了决心，那等本王身体恢复，自会帮你的。而你，尽快依照约定，做你该做的事就好……”叶轻寒仿佛说了这一席话，体力透支，说到最后，声音竟低的听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