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荷不喜欢惊喜,尤其是这样的“惊喜”。
午夜时分,电话骤响,那端是名景,略带喘息,语态暧mei,说出的却是老端死了,死于谋杀。
名景是高荷大学时的初恋男友,而老端是他们两个共同的学长兼朋友,毕业后他们分隔三地,重庆,大连,北京,在中国的版图上是三个离得有点远的点,他们联系不算紧密,但现代生活不存在相望于江湖,前几天,高荷还看见老端的头像在MSN上亮了又暗。同样,重大消息也是倏的就可以来到眼前,不必像曾经快马加鞭,累死信差。前不久是名景的婚讯,如今是老端的死讯,热辣辣的都由一根线承载,高荷仿佛感觉到这跟无形的线都被压得有些颤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有点像隆冬的雪,压弯枝头,马上就要落下来,很危险。
高荷怔了怔,把刚才屏住的那口呼吸放掉,甚至呛了一下,她能感觉一口气顺着口鼻冲出来,温温的却很有力,以往从来没有注意过,此时却有一个念头直冲脑际,她还活着,难怪人们说“人活一口气”,她实在不敢相信,老端的那口气没了,怎么可能?
接下来了解到的情况是,车祸,伤及脑部,当场死亡。
“车祸,名景,我们都接受不了好友倏然离去,但是车祸,每天都有发生,这和谋杀不同,虽然殊途同归。”高荷渐渐恢复平常语气,虽然她依旧深深震惊,但车祸的冲击力远远小于谋杀。
高荷虽然在律政这个行业里浸淫多年,但她还是相信人性本善,所以她从来不会接手刑事案件,哪怕那些有的会让她一举成名,她这些年来拱手相送的大案子不少,所以她这些年来只是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叱诧风云,被媒众点名道姓,有褒有贬,甚至受过生命威胁却大呼过瘾,真正的律师风骨就应该是那样的吧。像她这样多年来只打非讼诉和不痛不痒关系简单的民事诉讼的律师应该是不合格的,所以,她至今也只是个普通的授薪律师,她对成为生猛大状的期望几乎为零,也对成为合伙人没有觊觎,她害怕看到芸芸众生互相厮杀,剥皮露骨似野兽,也害怕抉择。她的生活如一潭静水,但那又如何?这样才让她如一个普通女人那样,结婚,生子,下了班买菜做饭,周末下下馆子出去郊游……律师工作对于她也只是工作,合伙人对她的评价是“踏实敬业,没有野心”,这在这行里恐怕算是最坏的评价了,但她不至于丢掉工作,因为她所做的工作,虽然不像火箭上天那样享誉宇宙,但却如一个螺丝钉,时时需要,刻刻需要,她也因此更加相信,人与人之间,出身、性格、际遇都不甚相同,肯定是会有冲突,但不至于每一次都要致人于死地,究竟要有何等深仇大恨才会致人于死地?
所以,谋杀字眼让人悚然,高荷接受好友突然故去,却无法接受他死于谋杀,他能和谁有深仇大恨呢?深仇大恨这个字眼不是我等凡人易拥有的,你愿意,别人还不愿意在你身上放如此大的心思呢。
“真的是谋杀,他刚刚去世,电脑就被格式化,博客也被黑掉,你知道我们这代人的习惯,电脑几乎就是摄影机,记录我们所有言行习惯,当然也会有秘密。”名景的声音似天外传来,他分析这些的时候,语气也故意压得很低,高荷竟然有一丝冷,北京的8月多雨,却也多是热雨,夜晚也不会冷,她如此感觉都是因为名景的语气,至此,高荷更加肯定名景这个文艺青年是侦探片看多了,故作气氛,所以她没有接话。
“高荷,你过来大连吧,我们需要你。”
“你在大连?”
“是啊。老端此时需要朋友。我,小包,达达都过来了,但我们只是帮忙料理后事,所以我们需要你。”
高荷知道老端家人老迈,又突遇丧子之痛,当然一溃涂地,他们这帮朋友是应该过去帮忙,但是名景显然把她当阿加莎•克里斯蒂了,她不是女侦探,她只是个律师,还只是个从不碰人命官司的律师。
“对不起,我过不去,我还有案子在手,而且老公、孩子哪个都不会轻易放我走。”高荷挤出这些话,但心底是惴惴不安的,因为新接的案子毫无营养,就像1+1一样简单,而且时间宽裕,这并不是借口;而老公有自己的事业,孩子也有父母帮带,这些也都不是借口;真正的借口恐怕是她实在不喜欢正面生离死别,尤其是生完孩子之后,知道生之可贵与不易,就更排斥死亡这个字眼,以前没有恐高症的她,现在站在六层楼的阳台上都双腿发抖,甚至连恐怖片都不看了,如果说以前规避生死是性格所致,现在则是偏执,偏执到总怕煤气关不好,总怕柜子倒下来,总怕天灾人难世界不太平,呵呵,她这偏执还被心理医生总结为产后焦虑症……现在,你怎么指望一个对小蚂蚁的生命都焦虑的人去帮你们开启所谓人类谋杀背后的阴谋?高荷最大的借口是害怕,但是她这个借口怎么能与好友故去自己都不去送别来抗衡?所以她不得不想出些客观的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但是当她为此撒谎的时候她又惴惴不安,因为她相信,总有双眼睛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也许这双眼睛就潜伏在人的内心深处,每个人都有,能视而不见的,恐怕才能晋升为毫不悔改的死囚,她认为只有这样的人其实才最适合死刑,而有些人,即便被判了死缓,也会被内心深处的那双眼睛直视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