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例会,高荷只管坐在角落,低头看着手上的案子,被告已逝,她的工作也提前结束,虽然被告儿子还坚持要打这个官司,但那要经过中止庭审、变更被告,还要视双方情况决定是否还要开庭审理,这么多的曲折变动过去,那应该又是另外一个案子了。她已经下定决心不要继续跟进。
也许被告的车祸是阴谋,也许不是,但无论哪种都需要殚精竭虑去考量,这已经违背了她事事图简单透明的执拗。而且高荷直觉里,她更偏向前者,就样的直觉就像她总能打死那只正在吸她血的蚊子,一切靠神经传导,哪怕是极其微小的痛觉,简单直接,没有为什么,人体太复杂,同样,人的思维更复杂,第一步浮出脑海的感觉往往是最正确的。如果非要靠理论来佐证,为什么她会认为被告的车祸是阴谋呢?这很好解释,只需四个字——利益纠葛。
利益纠葛,那么老端和谁有利益纠葛?高荷开始直面之前一直被她压抑下去的直觉,她执意想说服名景,现在看来恐怕也是在说服自己,要不然怎么会有如饮了咖啡般的过敏症状,心在胸膛里狂跳,她却故意视而不见,但是这显然是在掩耳盗铃,她这几天一直摆脱不了这个症状,而她甚至靠重新接触咖啡来考证,事实证明,这次的心慌慌远比一大杯咖啡威力巨大得多。
“高荷,大连有一个案子,民讼,很简单,你打过不少类似的,明天出差吧,孩子没问题吧。”合伙人在例会快结束的时候照例会有指派新案件的环节。
大连,刚刚肯直面自己直觉的高荷又被一股巨大的反力拉拽回来,不不不,她不想去大连,人就是这样,其实在指派之前,高荷已经终于有了告假去大连的念头,但为什么是这么巧,如今她不用请假,如今是官方遣派,如今不去倒需要真正的理由。但是她的恐惧和心底的对峙又一次翻江倒海,因为她感觉到了失控,她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牵扯着她,力度之大,让她周身的关节都有了噼噼啪啪的响声,她不喜欢这样,是人都不喜欢这样,如若不能自己控制局面,那即将而来的失控将更可怕,现如今,她就感觉一切已然失控。
散会吧,各有各忙,迅速散去,只留她依旧坐在角落里。合伙人其实并不是和她商量,这是指派,而且完全不与她的原则相冲突,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会议室明晃晃的灯光刺痛她,此时连灯光都能刺痛她,可见她完全没有能力对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置若罔闻,越是回避,越说明她的心虚,可是她心虚什么呢?
高荷决定去了,虽然这到底不是她自己的决定,但是她不住的告诉自己,她本来也是想去的,她极力从心理上夺回主动权。
8月,天黑得渐渐早了,而且北京这几天一直有雨,湿乎乎的,潮气很大,她打电话回家,告诉父母,说今天我做饭吧,你们带着孩子就别出去买菜了。父母说,我们都买好啦,正准备做,你回来吃就好啦,不用去买了。但她坚持,她说我明天要出差,可能要走几天,今天我做吧,接下来有你们忙的。父母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看着她如此坚持,而且这不也正是女儿真正长大了的表现么,他们也觉得如今为人妻为人母的高荷的确改变了许多,所以笑吟吟的答应了。
高荷说要回去准备下出差,早早离开了律所。非高峰时间,清华西门依旧堵车,这里常年忙碌,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等待的时间里,高荷看着顺着车窗滑下来的雨水出神。
她听到名景喊,高荷高荷,你快下来,我朋友答应给你的礼物拿来了,你快下来取。
礼物,哦,对了,那日与医学院的校际PARTY,名景的高中同学冲过来和她打招呼,她和他不算熟,现在竟然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但他对她甚是热情,他和名景完全不同,说话颇快,且句句敞亮明快,他说,后天他们将上第一节人体解剖课,问她想不想留点东西做纪念,她还没回过神,旁边的丫头们就都吵闹的开了腔,什么头发、皮肤组织、牙齿……高荷此时才意识到,他说的难道是死人身上的东西么,多么可怕,而且这怎么可能,这不是物件不是动物。恐怕身旁的丫头们也都没有当真,所以才那么雀跃的报出人身上大部分器官,也不觉得恐怖,只当是游戏。他怎么可能拿得出来?医学系有什么了不起,她渐渐听出身旁丫头们的话外之意。她遂也轻松起来,恩,那我想要手,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小拇指是她身上唯一的隐疾,还是许多人都说她的手漂亮的缘故,她对手有着别样的关注,当初对名景一见钟情,也多半是因为他有一双xiu长的手,当然比女孩的大,却比大多女孩的还纤细嫩白,恩,虽然这个形容词有点怪,但是这是事实,为此同寝的丫头们每每接到名景打来的电话,就会笑称“艺术家之手”给你打电话了。
“那我就要手吧”,高荷最后说出这个。难道这就是名景口中的礼物?
高荷迅速擦了擦刚刚洗完的头发,正准备跑下楼去,但发现宿舍的门怎么也打不开了,她急得衣服湿了一大片,不知道是头发上的水珠,还是出了汗,总之就是湿漉漉的一片,贴在她的身上,像有小虫子在咬,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