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我安置到一间房里后,被婢女叫了下去,这深宅大院,要比荒郊野地里孤静上十倍,房内十分漆暗,窗外朗月透过纱窗,迎照在窗下的书桌上,晚风悄然拂过,传来书籍翻起的沙沙声,真希望黎明永远不要来。明日齐哥哥找不到我,他会知道我在这吗,就算他知道,又能怎么样,论心计,论权势,他根本斗不过他,早知道听娘的话,不去参加什么花魁大会,也不会出这么多事,现在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门悄然打开,一缕晨曦随着来人挤了进来,我睁开朦朦的双眼,床对面醒目的挂着一幅仕女图,仍是那股超逸的风姿,仍是一袭粉色罗衣,信手拈花微花,我痴痴望着仕女图,对来人不加理睬。
“你醒啦,昨晚睡得可好?”他神采飞扬,与我倒霉黯然之态截然不同。
废话,被点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而且一晚上恶梦连连,能睡得好吗。我愤怒的目光投向他,这讨厌鬼,昨夜连我哑穴都点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噢——我忘了你不能说话啊!”他嘻嘻笑道,伸出右手在我耳后点了一下。
“你放了我吧,我又粗鲁又笨又不美,待在你身边只会给你丢人,你这么有钱,大可买几千几万个天仙美人供你消遣,我只会惹你生气让你心烦,这样下去,你命都会短几年,李大公子,李大才子,李大英雄,你就放我回去吧……”我滔滔不绝,这可是我想了一宿的对白。
他一愣,目光透出一股惊讶,不耐烦道:“废话这么多,担心再点你哑穴。”
“你点啊,点死我算了。”我横了他一眼,目光移向别处。
他顺着我的目光,望了壁上的仕女图,俊美的脸庞荡漾起一股清澈的笑意,“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不听不听!”
“传说,在江南有个桃花林,里面有上万株桃花树,每株桃花将精元汇聚在一起,渐而形成一股仙气,那股仙气经几百年修炼,渐渐修成人形,就是她——桃花仙子。”他指向画中人,“这世上谁能遇到桃花仙子,那这个人将会得到最完美的良缘,而且一生一世幸福。”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故事里。
编得不错,我痴痴地望着“桃花仙子”,她容颜虽然算不上绝美,但眉宇间透出一股天然气质,如水中仙子清澈,绛罗衣也十分熟悉,像足我那个不理俗事的娘亲。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我讽刺道。
“有!”
“有也不会让你遇到!”
“我遇到了,而且就近在眼前。”此时的他,比平时柔和上百倍,我纵然想发火,面对这么一个“美貌公子”也燃烧不起来。
他温软的双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怡儿,你就是我的桃花仙子。”
怡儿?自从认识他以来,他一向对我连名带姓直呼,此刻忽然改口,叫得这么亲密,我心中一百二十万分不习惯,浑身似暖炉般阵阵发热,按照这么推理的话,他不会喜欢我吧!不,不可能,他一向看不起我,怎么会喜欢我呢?
“你肯定是昨晚喝多了。”这种情形下,我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怡儿,那日在桃花林见到你,我才相信这世上真有所谓的神仙,你就是我要找的桃花仙子。”我心中猛然一惊,和他初见不是在千纤楼吗?桃林?那汗血宝马一定是他事先布下的局,引我上勾,我真是太傻了,竟然心甘情愿跳入他的圈套,仙子?我算哪门子仙子。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伸手解开我的穴道,顺势将我扶了起来,“答应我,以后再不要不辞而别了。”
“这是你的地盘,我能往哪跑。”我冷冷地推开他,“你昨晚是怎么认出我的?”对于这点我十分好奇,难道他会穿透术吗。
“我和你相处这么久,你举手投足我会不清楚吗。”他渐渐骄傲起来,“刚开始我还不确定,直到看到你背上的桃花纹,我才……”
这桃花纹是我自娘胎里带来的,世上就娘一个知道,他如何晓得,“你怎么知道我身上的花纹?”
他表情带着几分戏谑,“你忘了,我帮你治过伤,那次我不是什么都看见了吗。”
“够了够了!”我捂住双耳,恨不得从地洞钻进去。
“你再休息一会吧,我吩付下人备水让你沐浴。”他温柔一笑,转身便要出去。
“你等等!”我忙叫道:“可不可以让我回趟醉君楼?”
他稍稍顿了下,摇头笑了笑,竟然关门离去。好啊,你不让我走,我不会逃吗!
李府下人的速度出奇的快,没过一顿饭工夫,便陆续进来十五个婢女,纷纷向屋内玉石屏风后走去,此刻,我才真正看清屋内造型,用气势磅礴来形容,也不见得太夸张,这哪是房间,宽敞得跟大堂差不多,就算住上五六十个人也嫌大,摆设十分恬淡,悬挂的字画及琳琅满架的书籍,透出一股浓雅的书香气息,整洁得不染一丝尘埃,床头悬挂一把碧青长剑,蛟龙盘身,十分精美,十有八九是那个霸道公子的房间。
“云姑娘,热水已备好,请沐浴。”众婢女领着我往内屋走去,果然别有洞天,一个尤如小湖泊的浴池,两个婢女在池旁撒下紫色及白色的花瓣,干花瓣遇水立刻泡涨,一股淡雅气息扑鼻而来。
这花瓣形状怪异,气味奇特,我从未见过,“这是什么花呀?”
“是牡丹花。”那婢女放完花瓣,向其余婢女招了招手,纷纷退了下去。
这就是传闻中的牡丹?我捞起几片花瓣,紫牡丹色泽微淡,白牡丹花瓣稍大一些,隐隐透出几条淡桔色纹路,真不愧是百花之冠,单单花瓣都姣压群花。
我四处张望一下,跑出浴堂,小心翼翼地把门反锁起来,又搬了把椅子倚住,放下纱帘,这才放心地褪去衣裙,安心享受泡澡之乐。
池旁放着一套紫色衣裳,色泽与牡丹花相似,质料要比蚕丝轻柔几分,绣工精巧,看来是出于名师之手。原本不想受他任何恩惠,不过仍然穿着那件舞裙,实在有欠斯文,反正日落之前一定要回到醉君楼,到时欠他多少一并还清。
我悄然打开门,一袭紫衣清新婉约,与昨夜风骚露骨截然不同,那群婢女险些认不出来,两名婢女迎了上来,“云姑娘,少爷吩咐,你今天只能待在屋里。”
我秀眉一扬,“我上哪,他管得着吗。”真够嚣张的,那群婢女均被唬了一下,我想她们从来没见过我这等敢向她主子出言不逊的女子吧。
我径直向前走去,快步走下石梯,李府曲曲折折,我迈步疾走,越过一个小拱门,很快将那群婢女甩在身后(好歹我也学过武艺,连你们都搞不定,那我枉为云棠秋的女儿了。)
拱门内又是一个小花园,倾斜的草坪小道,一边是清澈的鱼池,另一边绿叶乔木连绵不绝,伸向远方。这小树林倒可做藏身之所,任你再聪明,也决不会想到我在这!我灵光一闪,移步朝小丛林走去。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一个犹如魂魄般凄冷幽怨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树后嫣然走出一名白衣女子,清伦绝俗的容颜,宛约如柳的身姿,清冷的面容不茍言笑,春画般的双目透出一股淡淡的哀怨。我从未见过仙女是什么样,但见此女,不由联想起“仙女下凡”,人间怎会有这么美的人。
那女子悠悠抬起头,陡然见到我,目光闪过一丝惊讶,凝视了半刻,忽然叹道:“她怎么会在这,他们此刻正逍遥快活才对。”缓缓转过身,向林子深处走去。
好奇怪的仙女呀,我忍不住叫道:“喂,仙女姐姐!”
那女子复转过身,疑惑的看着我,轻轻眨了眨双目,“真的是你?”
“你认得我啊?”我愈发奇怪。
她漠然地看了我一眼,“你就是他画中的仙子,李府有谁不知。”
他?是李睿言吗,什么画中仙子啊,他不羞耻,我还要脸面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别听他乱讲,那个讨厌鬼最爱胡说八道了。”
“讨厌鬼?”
“是啊,他最喜欢强抢民女,哼,仗着家里有钱,胡作非为,纨绔子弟一个。”我不屑道。
“再过几日,你就是他的妾室了,怎么能这样说他!”她原本冰雪般的面容,显得更加冷。
“呸,谁要给他当妾,他想得美!”我怒道,顺脚踢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不禁抱脚大叫。
我此时样子一定十分滑稽,那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尤如昙花初绽,十分娇艳,我痴痴地望着她,问道:“你也是被他抢进来的吗?”
“我——”她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夫人!”不远处迎来一个娇小玲珑的丫鬟,快步上前扶着她,对我挑衅道,“这是我们少夫人,少爷明媒正娶的王将军府小姐。”
“锦儿,不许无理。”王姑娘轻斥了锦儿,对我点点头,“我姓王,名蔽月。”
锦儿扶着她,聘婷离去。
一股微酸涌上心头,胸口似被什么堵住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自惭形秽。他既已有娘子,为何还来招惹我,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