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出奇的皎白明亮,娘曾经跟我说过,每逢月圆,天下间必有团圆之事发生,今天不知道谁运气那么好。唉,齐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相聚!你干嘛非要跑到皇宫去画画……
等等!“皇宫”这敏感的字眼一下刺激了我的神经,云景怡,你真是天下头号大傻蛋,你不是已经在皇宫了?现在和他在同一座围城之内,相聚指日可待了!一阵喜悦笼上心头,冥冥之中,老天爷也在暗暗帮我,齐哥哥,你现在是不是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里,共赏这皎洁婵娟?
不一会儿,宫内小太监传话:宣凤飞进殿。
我一下焦虑起来,紧紧抓住抒月的手,“抒月姐姐,皇上要是发现我是冒充的,会不会杀了我啊!”
抒月拍了拍我肩膀,慰道:“不用担心,皇上从不去看歌姬的容貌,他只听声音,不看长相,没事的。”
只听声音不看长相,难道凤飞是丑八怪不成,这些人,地位越高,脾气越古怪。小太监催促道:“凤飞姑娘,快点吧,迟了,皇上可要龙颜大怒了。”
抒月将我送到门口,目光充满鼓励,我信心猛然备增,只要在宫中站足位置,那找齐哥哥更是容易了,好,拼了!那群太监对我的身份一点也不怀疑,想必那庞公公一定暗地疏通好了。
几个掌灯太监径自走在前面,一路上,我不断想像当今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像故事中所说,一身黄袍,英明神武?当今皇上差不多五十岁,那应该像个慈祥长者……
“幻想”比不上步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德音殿(皇上研究诗词歌赋之所),小太监悄声跟我说:“你等会只需在屏风后唱就好了。”
屏风后面,这皇上也太奇怪了吧,“小公公,那皇上不会问我话吗?”
“不会的,你只需唱一首曲子即可,从前凤飞都是这样!”
我移步踱到殿内,四周宽阔肃穆,传闻中的真龙天子正威坐宝座之上,低首阅读,十分认真,在这诺大的殿堂,就他一人,显得冷清异常,我看不到“天子”真容,作揖道“见过皇上!”
“嗯,去吧!”声音好和蔼呀,他并不抬头,仍然专心看书。
我慢慢挪到屏风后,琴案上放着一具瑶琴,一管象牙洞箫,要弹琴还是吹xiao?娘自幼让我学习百家乐器,唯独洞箫,她从未向我提及。万一,皇上要我吹xiao,那可怎么办?不管了,既然走到这一步,算了,先弹琴唱歌,唱完就闪,嗯,就这么办。
我抬起双手,弹奏起汉乐府曲目,琴音娓娓动心,清清嗓子,唱道: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终于挨完一首曲子,我轻离坐位,准备退下。
“凤飞,再唱一支曲子。”皇上忽然叫道。
不是唱一首就可以了吗,难道他看出了端倪?我皱起双眉,复又坐下,又唱了一首《采蘋》。
“皇上,我可以走了吗?”我嗫嚅问道。
“慢着,凤飞,你过来一下!”他急忙叫住。
完了,他是皇帝,英明睿智,我这些小技俩肯定被他看穿了,怎么办,去还是不去?欺君之罪!抗旨!既然左右都是死,那睹上一把吧,我硬头头皮,抱着“必死”之心,挪到皇上面前。
我一直以为,皇帝一定是剑眉星目,神圣威严,而眼前这个人,平和儒雅,眉眼布满岁月的沧桑,但浑然不失皇家贵气,透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倒像个教书先生,心中的恐惧,登时消了大半。
他见到我,如同见到失散几十年的故人一般,丝毫不掩藏他面目的表情,惊讶、喜悦,疑惑……在短短几刻尽情流露。
“你、你……真的是你?”他语气颤栗,好像是我吓到他了。
我一愣,有些莫名奇妙,他说什么啊,难道他认识我不成。
他的眼神始终不离我的脸上,好像见到故人一般,他迈着风速般的龙步,来到我跟前,双手搭住我的肩膀,“海棠,真的是你?”
不是吧,难道我的“魅力”竟可以让当今天子,年龄足以当我爹的人都控制不了?
我呆呆站立原地,不敢动惮一分,我硬逼自己挤出一个看似十分礼貌的笑容,颤声道:“皇……皇上,我……我不是海棠。”
“海棠,就算再过十八年,我也不会忘记你的长相的。”他温柔道,看样子他已经处于幻觉之中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明显他是认错人了,我一定长得像他某位妃子吧,自古以来,皇帝都是风liu多情的,想不到他却这么长情。
“皇上,您认错人了,我真不是海棠!”我“冷静”道。
“你还在怪我十八年前的决定,不肯认我?”他有些焦急。
我越发奇怪,“皇上,十八年前,我还没出生呀,您一定是认错人了。”
“什么?!”他一愣,仔细观察我一番,确认了我的大致年纪,神情明显失落一倍,怅怅返回宝座,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质问:“你怎么会唱这两首曲子。”
“那是我娘教的。”我脱口而出。
他双目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你娘?你娘是谁?”
“我娘可是天下第一才女,云棠秋!”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自责不已,怎么把娘给抖出来了,唉,云景怡,笨蛋呀。
“云棠秋、云海棠、云棠秋……”这两个名字不停在他口中重复着。
这回真的要死了,我扑通一声跪下,乞饶道:“皇上,其实我根本不是凤飞,是那个老乌龟把我抓来的,我也不想冒充的!”
他低下腰,轻轻将我扶起,柔声道:“不用怕,朕早知你不是凤飞。”
我愕然,抬起头,他舒展龙颜,微笑地看着我,好像一个慈爱的父亲看着他的女儿一般,我从不知道爹爹是谁,长什么样,见到他,心中自然萌生一股亲切之意。
“我是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呀?”
“没那么严重。”他笑道,“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云景怡。”我名头没那么响,直接告诉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微捋长须,思忖了一阵,“云姑娘,你怎么跑到皇宫里来,你娘呢?”
“我娘——她已经过世了。”我扯谎着,这是娘交待的,她这么说必有她的原因,奇怪,怎么人人都问我娘,看来,皇上和王将军一样都认得娘。
他一怔,险些倒了下去,我的慌言对他打击竟是这么大,我扶着他,回到龙椅之上,他一脸黯然,喃喃自语道:“海棠,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皇上,你怎么了?”我有些内疚,忍不住大胆问道。
他黯然地看了我一眼,问道:“孩子,你娘本名云海棠,十八年前建康第一名妓,对不对?”
我蓦然看着他,点点头,“是啊!”看他这个样子,我心中更不是滋味,我决定,除了那件事,其他的我都不隐瞒。
“她……她……怎么死的?”
我不由一愣,立刻整顿好乱七八糟的思绪,认真道:“她……她是病死的。”唉,娘啊,是你叫我这么“阻咒”你的,可别怪我啊。
他长叹一口气,悠悠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似乎在寻找些什么,我顺着他的余光扫去,顶上雕刻飞龙海棠图腾,十分豪气,我心中渐渐担心起来,万一他再继续追问下去,我还怎么接招,万一,他要去“拜祭”娘,那该怎么办,万一……
“你是几月出生的?”他忽然问。
“辛卯年三月十八日!”
他掐指一算,脸庞掠过一丝惊喜,但没过一阵又转为阴郁,他握着我的双手,凝视着我,叹道:“你和你娘太像了!”
我不好意思笑道:“就长得像,可我没娘那么才华横溢,人人都说我是笨蛋。”
他噗哧一笑,意味深长道:“谁敢说你笨,怡儿,从今以后你就留在朕身边,让朕好好照顾你吧。”
我愕然地望着他,他干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怡儿,朕想收你为义女,你意下如何?”
义女?这么说来我就是公主啦,以后就没人说我是牛屎村姑,没人敢欺负我,可以趾高气扬从李睿言那浑蛋面前走过去,哈哈,不错!可是,当了公主,就意味着一辈子和皇家拖离不了干系,我还回得去吗,娘怎么办?
他看我犹豫不决,问道:“怎么?朕不配当你父亲?”
“不是——”我立刻道:“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多想要一个爹,只是……只是……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出宫了?”
“不会,你想什么时候出宫玩,都可以。从此以后,朕会好好尽一个父亲之责。”
此刻,我竟真当眼前这人是自己亲生爹爹,和他相处不过一小会儿,我确感到从未有过的亲切,好吧,就让我好好感受一下有爹的感觉。我忍不住上前拥抱他,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具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安全感,有爹的感觉真好。
我们彻夜长谈,每每遇到关于娘的问题,我总是拐弯绕过,身怕一不小心露了陷。次日,父王下旨,封我为秀宁公主,赐殿海棠宫,一夜的华丽大变身,我一百个一万个不习惯,而更奇怪的,莫过于庞公公那老乌龟,他万万想不到一个乡野丫头竟一夜之间飞上枝头。不过,怎么说他也在宫里混了那么久,很快适应过来,立刻换了副嘴脸,“公主长,公主短”左右奉承着。
海棠宫上下都是海棠花的影子,还未入秋,盆盆海棠却在高级园丁的‘手段’下娇艳绽放,宫里上下摆满海棠,犹如一片花的海洋,谁说海棠无香,这里的海棠隐隐透出一股清幽的香气。宫内摆设、琴棋书画,一应俱全,壁上悬挂各色有关海棠书画。十八年来,他丝毫没有减弱对娘的思念,娘啊娘,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你跟当今皇上也认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