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都离洛阳颇远,李大公子终于决定坐马车回去,隐约间,我见他眉间似有一股惆怅之意,似乎离洛阳越近,他的心情越低落。
“洛阳有什么好玩的啊?”我从小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不开心,随便找了个话题。
他横了我一眼,双目瞟向车窗外。
“听说洛阳牡丹名冠天下,是真的吗?”我又问。
“现在什么时候了,牡丹早谢了。”他语气带着几分鄙夷。
“你爹是大官吗。”我随意问。
“不是。”
我自讨没趣,见他神色冷漠,似乎跟我有仇一般,忍不住道:“看我不顺眼就趁早送我回去,又摆大少爷架子。”
“哼哼,你自愿跟我走的,我可没逼你。”他冷笑道。
“你——趁早放我回去,否则,否则——”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否则怎样?看你这样,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斗得过本少爷吗?”他十分嚣张。
驭——
马车忽然停了下了,我一下子撞到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了?”他大声道。
叫了几声,马车外一点动静也没有,李睿言拉着我跳下了马车,马车不远处,一群黑衣蒙面人持着长剑,与我们对立着,寒峻的目光透出股股杀气,这等场面,我何时遇过,心中扑扑直跳,忙躲到李睿言身后。
李睿言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他言语轻松,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当中一名黑衣人扯着粗犷的嗓音,低沉道:“你可是李睿言。”
李睿言傲然道:“正是。”
“要的就是你的命。”那黑衣人向其余几人使了个眼色,忽然一拥而上,银色刀光逼来,我吓得手脚不听使唤,李睿言冷哼一声,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凭你们。”他赤手空拳卷入黑衣人之中,几招便夺得当中一个的银刀,他俊秀文弱,那群黑衣人个个高大魁梧,我暗暗替他捏了把冷汗。
“主人有命,凡是李睿言同觉,都不留活口。”头领高声叱道。
沙沙几声响,我几缕青丝扬起,身后的枯树上,赫然插着几枚银针。
“我不是同党。”我急忙辩解道。
看我这么‘没用’,他立刻摆脱了黑衣人,拉着我的手,连忙向滨水之处跑去,此刻我心中一片空白,任由着他拉着。到了滨水边缘,四周悬崖陡壁,崖下阵阵惊涛骇浪之声,闻之使人脾胆欲裂,我虽然熟悉水性,但这般巨浪汪洋却从不曾见过,李睿言双唇铁青,灵活的目光此记得变得有些倦怠,我陡然发现他右肩醒目插着三枚毒针,我心中登时寒噤阵阵,他若死了,那我也甭想活了。
“李睿言,看你们往哪跑!”黑衣人以惊人之速出现在我们身后,“你中了我的蜂尾针,休想活过这几个时辰。”黑衣头领狞笑道。
“告诉你的主人,我李睿言不会这么轻易死的。”李睿言毅然道,即使面临绝境,他依然这么高傲,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慢慢逼近滨水边缘,微笑道:“你怕死吗?”
“你想跳下去吗,李睿言,我……我……”我浑身颤抖,现在宁可让他们杀死,也不愿葬身巨浪之中。
“我会救你的,相信我。”他淡然一笑,拉着我,跃入茫茫巨浪之中……
我和他剑一般的没入水中,直径下水底十几米处,我才慢慢浮了下来,我急忙腾出水面,猛地呼吸一番,暗自庆幸自己终于躲过一动劫,海面上波浪起伏,我四处张望,却不见李睿言身影,我脑子忽然闪过刚才落水一幕。
在水里时我自然浮起,而他却慢慢沉了下去,我大声叫了几声,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救他,救他,我以后还要受他气,不救他……唉,算了算了,谁叫我心肠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潜入茫茫海中,我睁大双眼到处寻找他,海底深蓝平静,他已经在水中不能动弹,我立刻游过去,揽住他的腰拖回水面,向临近的岸边游去。
“喂,你醒醒啊。”我不停摇晃他,但他仍如死尸一般,甚至连一点微弱的气息都没有,怎么办,他中了毒,又溺了那么长时间,他不会真死了吧,望着他俊美的面庞,我心中忽然万分不舍得。唯今之计,只有帮他做……,或许能救他一命。
我微微抬起他的下巴,捏住他的鼻子,双唇碰触,帮他续气。连续吹了七八次。他才缓缓回过气来,咳嗽了几声,渐渐吐出几口海水,我喜道:“你醒啦,太好了。”顺势将他扶起来,靠在岸边的礁石旁。他脸色苍白,有气无力说道:“你刚才……”我一凛,双颊瞬觉潮热,立刻道:“我不是——我是要救你的,所以才。”他中邪般死死盯着我,仿佛我故意要占他便宜一般,我轻叱道:“你别想歪了,我要不这么做,你早死了。”他‘噗嗤’一声,笑道:“那我要谢谢你了?”
我委屈道:“你这个人,真是死性不改。”
他轻微一笑,道:“我怀中有一瓶解药,帮我拿出来。”
解药?怪不得他能这么从容,谈笑自若了,我拔出木塞,倾底倒出一颗碧绿色透明药丸。
“好漂亮呀,这就是那个蜜蜂针的解散吗?”我惊奇道。
“不是,但它可以解百毒。”他接过解药,吞了进去。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没过多久,闪电雷鸣,风雨大作,此时节气,时常阵雨,中午艳阳高照,午后便天气阴沉,也不足为其,但这场雨来得真不是时候,他虽然吃了解毒丸,但中毒过深,体力尚未恢复,我搀扶着他冒着大雨向前处隐约可见的农舍走去。
我们走进一间院落,绕过篱笆,柴门虚掩着,我高声叫道:“有人吗?”叫了几遍,里面探出一个五十多岁的村妇,问道:“找谁?”她啰嗦不休,李睿言双眉急蹙,在我耳边低沉道:“真烦人……”话音刚落,登时倒了下去,那村妇看他晕下,立刻跑出来,帮我一同扶他进去。
院落十分简陋,虽只有两三间屋子,但十分整洁,李睿言浑身污泥,又湿又脏,那村妇取了一套男人衣服,递给我,说道:“这是我那死鬼的衣裳,快帮你相公换上吧。”
我愣了一下,忙解释道:“他不是我相公……”村妇笑道:“别瞒我啦,你们这样还不是夫妻吗,放心啦,我不会笑话的。”我急道:“他是少爷,我是婢女,才不是。”我有些语无伦次,竟真当自己是丫环了。“快给他换上吧!做都做了,还害什么臊啊。”她嘻嘻笑了几声,关门出去。
我拿着衣服,在房中踱来踱去,心道:“这回怎么办,帮他换衣服?老天,你不会这样玩我吧。”我瞟了他几眼,被雨淋了一下,又奔波了半日,他再不换掉湿衣服,非得受寒生病不可,我摇了摇他,又叫了几声,他仍然闭目不答。
“你快醒醒吧!”我央求道,这次帮他换衣服,以后他好了,说不定哪天精神不正常张扬出去,我可再没脸见人了,但转念一想,他也没坏到这种地步,若不是他三番四次救我,我早死了。我心下一狠,横了他一眼,自语道:“算了算了,从此后我们互不相欠了。”我极不情愿地帮他脱掉外套,脱掉一件,我心便颤抖一分,我紧闭双眼,侧着脸,尽量不去看他。
“你干什么呀……”他不何时醒来,懒懒质问道。
我一呆,一下子摔到床下,登时万分丢脸,将衣服往上他怀中一扔,跑了出去。心中兀自跳不停,又怕又羞,心想他等会该不知怎么羞辱我:不要脸、不知羞耻……
此时,我也跟只落汤鸡一般,一阵寒意从心涌来,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那村妇见状,忙把我拉到里屋,拿了一件粗布衣给我换上,我与她素不相识,但她待我十分柔和,如母待子一般,我心中稍稍感动,欲想向她道谢,她确先问道:“你们二人一定是父母不同意,所以逃出来了吧。”
真不明白她哪里会觉得我和李睿言是一对,我解释道:“才不是呢,我怎么会和他啊。”
“你们就别瞒我啦,今天的情景就和我当年一模一样。”她眼角的皱纹稍稍舒展开来,十分慈爱。
我对她的情况十分感兴趣,死皮赖脸地求她讲当年的事,和她虽然刚认识不多久,但不知为什么,我竟觉得十分熟悉,一点也不觉得生分。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祖籍河南洛阳,我姓周,原本也是有钱人家小姐,我与一个穷秀才两情相悦,无耐家里不同意,后来,我们决定私奔,那日雷雨交加,我们逃到这里,从此在这长居下来……可惜……”
她又轻叹一声:“我们虽然贫苦,但日子过得很自在。”
“周大娘,那你相公呢?”我问。
“死了,都死了十年了。”
我深深感慨她的遭遇,娘亲虽然孑然一身,但她歹有我与她相伴,她这情形,无儿无女,无亲无故。
“小姑娘,去看看你相公吧。”她打趣道。
想起李睿言,我心又忐忑起来,周大娘握住我的手,强行拉到他房外。
门轻轻打开,李睿言十分整齐站在我面前,布衣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粗糙,不愧是美男子,穿什么都这么好看。
“多谢大娘救命之恩。”他感激道,但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说话也十分无力。
“哈哈,醒了就好,我去烧姜茶,你们小两口好好聊聊。”周大娘十分欢喜,说了几句便下厨整理了。
我更觉不好意思,哪敢跟他单独相处,低着头正准备偷偷溜走。
“云景怡!”他似乎洞穿了我的心事,立刻叫道:“你进来一下。”
我硬着头皮跟他进去,“关上门。”他指使道。
他叫我关我就关,哼,但现在他是老大,我不敢违他意,轻轻把门关上,一转身,便与他邪傲的目光碰撞一起,他从头到脚把我打量数遍。
“真看不出来啊!”他戏谑道。
我脸一红,正被他猜中心事,抵赖道:“看不出来什么?”
“我一直以为我府上舞姬举止放荡轻佻,原来你这大才女也——”他故意道。
放荡、轻佻?他也真长一副‘毒舌’了,本小姐好心救他,不顾男女之别,他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横了他一眼,辩道:“我什么时候放荡了?”
他嘻嘻笑道:“不知道谁在我昏迷时偷偷占我便宜呢。”语气十分轻浮。
“谁爱占你便宜,要不是我帮你,帮你……你早就……”我小声的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了。
“算了,算了,我不计较了,过来,帮我揉揉肩。”他耸了耸肩,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
要不是看在他有伤在身,我早就反唇相讥,和他斗嘴一番,一抹灵光闪过,我救他多次,待他伤愈,便可向他提出要求,他脾气高傲,一定会答应,回去之日指日可待,哈哈,云景怡,你实在是聪明绝顶啊。我心中一乐,察觉不到自己面目表情的舒展。
“你笑什么?”他奇怪地看着我“让你揉揉肩就这么高兴?”他言下之意似乎是我特爱占他便宜一般。
我撇嘴道:“你很了不起吗,告诉你,我喜欢的是那种知书识理的大才子,你,哼!”
“是吗?那大才子可是宋子齐?”他俊秀的面庞又浮起一股鄙夷的笑。
“是又怎样!”我厚着脸皮道。
“哈哈,我看他对你很冷淡,看不出有什么男女之情。”
“你知道什么,我们一起长大,有什么误会不能解除,只是,只是……”我双瞳渐渐湿润,言语突然有些哽咽了,为什么齐哥哥好端端的会变成那样,难道宋伯母因为宋伯伯之死迁怒娘亲,那把我们赶出武陵镇还不够,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们,我一下子愤愤不已,对宋伯母起了一股怨毒来,心中暗骂:该死的老太婆!
“真是爱自欺欺人,我看你不如在本公子身边侍候,哪****一高兴,纳你为妾,虽然你笨手笨脚,又粗鲁,不过——免免强强还行啦,怎么样?”李睿言悠悠道,顿时打断了的的遐思。
“给你当小妾,呸!”这种事,本才女宁可折寿十年也不干,“你中气这么足,还有心思拌嘴,那不用我侍候了。”我冷笑道,正打算夺门而去。
他忽然扑的一声倒在床上,不住呻吟,“毒又发了,啊……”
我心下一乱,不是吃了解药了吗,怎么会发作?我快步夺到他身边,“你没——”他霍然起身,温润的双唇出奇不意地在我脸颊上轻轻一点。
我登时呆若木鸡,这王八蛋居然敢占我便宜。
“你们小两口歇会吧。”周大娘鬼魅般地站在门口,刚才只顾和他斗嘴,竟然没发现她。
我又气又恼,欲起身解释,李睿言右臂紧紧地揽住我腰间,附耳悄声道:“做足戏了,别让他看穿。”不知怎么,我一下子软了下来,他聪明伶俐,说话必有他的道理,我半点也猜不透,只得听从。
周大娘端着两碗执腾腾的姜茶,笑呵呵放到桌上,对李睿言道:“小兄弟,悠着点,别忘了你还有伤,哈哈!”
她话中有话,关上门又离去了,我心中猜到几分,她以为我和李睿言在做什么苟且之事不成,姓李的,我清清白白名声给你毁了,我忍无可忍,转身在他脸颊上重重留下一记耳光,“看你还敢轻薄我。”我扬眉道。
他摸了摸脸颊,只是浅浅一笑,以他的个性,定会报复,怎么如今?我更是纳闷,“你干嘛不躲?”我嗫嚅道。(若真动起手,一百个我也不是他对手。)
“那你让我打一下,就当扯平吧。”他扬起右手,一副要打人的姿势。
我心中本存着两分歉意,被他这么一说,一下凉了一半,“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要打你自己打吧,哼。”我狠狠推了他一下,立刻跑了出去。径自来到周大娘房中蒙头便睡,周大娘丫在门口啧啧赞道:“也对,相公受伤了,是要分房睡的,小丫头,对相公真好啊。”说了几句便下厨准备晚饭。我心中越发郁闷,我和李睿言从头到脚,从左到右哪点像夫妻了,她怎么那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