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熏人醉,筵席过半,来敬酒恭贺的也差不多应付完了,江昱看了看妻子,已是满面绯红,醉眼朦胧了。于是起身向太后和宛妃告假,也没要侍女陪,独自扶着妻子往内殿去休息。
“睡着了么?”幔帐外,宛妃轻声问。
“嗯。”江昱看着妻子熟睡中的脸,“酒喝得太多了。”
他抽身出来,放好帐子。这里是太后宫的偏殿,他还在宫中时,常在这里住,现在也为他留着,方才太后还说,让他们今夜就宿在这儿。
“这孩子也是太高兴,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宛妃向里面张望着,有些动容。“还说来给她送清茶醒酒呢。算了吧,让她休息会儿。”于是吩咐丫环把茶端走,自己单独和儿子并肩出了内室。
“下午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会儿话。”晚风袭人,拂动宛妃颊边碎发,回眸含情看着儿子,容颜柔美,带着淡笑。
“下午在宴席上耽搁了,母妃现在不是见着了么?”江昱也笑答,语气却有些生分,他从小由冯姨带大,而对宛妃,除了亲情,更多的是责任,是作为皇子的责任,也是对张氏家族的责任。
“嗯,陪我说说话。”宛妃眼中有淡淡的哀伤一闪即逝,何尝不知道这个儿子对自己生分,许是怪着她小时候没把他照料好,或是怪她加在他肩上的重任。可生在了皇家,哪一个不是身不由己。她轻轻挽过儿子,出了偏殿径直向御花园行去。
夜早已黑透,但宫灯却将各处都照得通亮,月色下的御花园,静谧非常,花草清香在空中飘散。
这时候,各宫都在太后处,没来的皇上也多半是待在生病的玉妃处,至少,御花园是没人会来的。
即使这样,宛妃仍然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昱儿,这次真是辛苦你了。还好文则礼开始查那案子之后,那边就没什么动静了。”
“儿臣哪里辛苦。”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可宛妃却敏感的觉得儿子很是疲惫了,“只是事情可能还没完,现下只是稳住了,舅舅的罪证毕竟还是握在他手上。”
“一直在派人找,那个叛徒你舅舅也没拆穿他,想要透过这条线找下去。”
“这件事如能解决的话,舅舅还是告病回老家享享清福吧。何苦整天担惊受怕的呢,母妃您荣宠后宫,大舅又掌着兵权,张家到此也算够了。”江昱沉默了片刻,开口说了这番话。听得宛妃心中一惊,儿子终是长大了,有主见了。
“我会跟他说,让他自请离职的。但你叔叔毕竟还是叔叔啊,张家若好,对你也有益,母妃也是为你着……”
“母妃先回席上去,走久了怕有人起疑。”江昱走在前面,背对着宛妃。
宛妃愣愣地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半天挤出一个字来:“好……”
“母妃也帮我告个假,就说我陪着竹儿,不过去了。”
宛妃点点头,也没意识到背对她的江昱根本看不见,转身从原路走回去。远处是灯火辉煌的大殿,玉阶上,贴身的丫环放了清茶回来,正候着她。
安静的晋王府风荷苑内,叩门的清响在静夜里回荡。冯秀娟开门一看:“是秦明啊,什么事?”
“孩子脖子上有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有点印,这是膏药,路上一直在用的。”
“哦,我就说洗澡的时候,怎么看到有道伤疤……行,给我就是了。”
冯秀娟转身关了门,就往里屋走,今天还真是忙,虽然晋王殿下一直没回来,刚才又派人传了信要留宿宫中,不用等门。可单单伺候这小孩也够她折腾了。忙活了一下午加晚上,找来小孩的衣服和鞋,腾房间出来,又调丫鬟过来风荷苑帮忙,然后给孩子洗澡,布置房间,铺床……
“洛洛过来。”她一把抓过站在梳妆台前照镜子发愣的孩子,“怎么不小心把脖子划伤了呢?还好疤已经淡了,再上几次药,以后就看不出来了。”冯秀娟虽然抱怨,但面对这个乖巧活泼的孩子还是生不起气来。
她蹲下来给悦落抹药,抬眼看看小女孩,小脸精美得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这样的孩子还真是少见呢,长大了还不知多招人呢。她心中不禁感慨,脸上也不觉露出了笑容,孩子便也笑意盈盈地回望她,眸子光亮闪烁,如黑曜石璀璨深邃。
“冯姨,王爷有没有回来呀?”悦洛顺从地仰起头让冯秀娟擦药。
“不回来了。王爷和王妃在宫里留宿呢。”冯秀娟抹匀了药,收起药瓶搁到梳妆台上,“洛洛,差不多该睡了哦。”
孩子嗯了声,又问:“我以后就一直睡这里了吗?”
冯秀君微微一愣,答道:“我也不知道啊。要看王爷以后怎么吩咐了哦。”说着,抬手揉揉孩子的头。
等到孩子上了床,冯秀娟吹了烛,关门出去。
悦洛躺在床上,听到门咔哒一声关上。心中不由一阵酸涩,说不出的失落和难过就蓦然涌上。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一个人睡。从前总是有姆妈陪她的……后来,也是一直和江昱一起住在中军帐……
可是姆妈不在了……王爷有王妃的……鼻子一酸,眼角一阵湿润,她握着被角想赶紧把泪蹭掉,却不料泪水反倒簌簌而下。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到了后来,她索性一蹬被子,哇哇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因为怕被人听到,压抑着小声呜咽,但心里又想着,哪还有人来管自己的。
悦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睡梦里一会儿是爹爹带自己骑马,教自己打拳,一会儿又是跟着江昱随大军来洛都的途中……
翌日清晨,冯秀娟过来叫孩子起床。孩子困乏地从床上爬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肿的大大的,冯秀娟吓了一跳,忙问:“哎呀,怎么眼睛这么肿了?”
孩子一听,怔怔地跑到镜子边一看,自己也吓了一跳,眼睛肿得像桃子似地,差点认不出来自己了。
“怎么搞的啊?”冯秀娟不解,拉过孩子细瞧,“昨天睡觉时还好好的……”
孩子似没怎么醒,迷蒙地摇摇头,“不知道……”
“难道是枕头睡不习惯?”冯秀娟思量着,也许是孩子还不太适应新床和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