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士辉早在江轩进亭子时就起身相迎,可到现在才被看到,只得悻悻一笑道:“微臣给太子请安。”
“沈相客气,我是晚辈,怎么受得起了,您快请坐吧?”江轩赶紧说,伸手示意他坐。
“今日是我请沈相来饮茶的……”皇后拿了丝帕一边给江轩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说着。
“哦,原来是这样……”
“要不然让侍女把纱幔都揭了,看你热得……”说着皇后撑起身子便要唤人。却被江轩拉住了手阻止道:“不用了,母后。坐一会儿就不热了。”他说完笑笑,拍拍皇后的手。
“这孩子……”皇后叹了一声,嘴上笑着,心里却叹息自己的身子,虚弱到连春日里出来透透气都得隔着层纱幔,不能直接吹风。
“这幔帐?可是天蚕锦制成的?”沈士辉看着亭子四周罩着的透明色纱幔,随微风轻摆,飘逸温柔。
“沈相也认得?”皇后有些高兴,看了看儿子,道:“是轩儿找来的,正好挂在亭子上挡些风。”
“噢,原来是太子殿下找来的。对了,一月前,听说您给玉妃娘娘也送了匹天蚕锦的,莫非就是同一批的?”
皇后脸色微变,但并不侧头探问儿子,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凝神细听。
刚才沈士辉一开口,江轩就猜着几分,哂笑一声回答道:“沈相消息还真灵啊。因为是蜀锦,所以想着就给玉妃娘娘送去了。倒是沈相,晚辈好奇您是怎么知道这后宫里的事的……”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皇后打断:“噢,沈相,我还备了一盒新茶让您带回去的,看我这记性,坐了这么久,居然忘了。”这便用眼神示意侍女进来。
沈士辉赶紧起身辞谢:“不用不用,娘娘实在太周到了。”
“别客气,一早就准备着的。”说话间,皇后已经让侍女拿来了装茶的方盒。
沈士辉双手接过,又道了谢,抬头说:“时辰也不早了。那老臣就请回,免得打扰了娘娘静养。”
皇后侧头看看偏西的日头,说道:“好吧,沈相请回吧,日后多来走动。”
江轩也笑笑:“沈相走好,有空多来看看月纹吧。”
沈士辉诶了一声,再次告辞,振振衣,下了亭子,步步走远。
人转过花木丛,再看不见了,皇后身子一软,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倒在靠椅上。
说话最是耗神,刚才是怕沈士辉看出她的极度虚弱,才一直提气强撑着。
“母后,要不然儿臣扶你回去休息?”江轩关切道。
“再坐会儿,难得出来一趟。”皇后因为身体原因多呆在宫殿中,的确很少到花园里坐坐了。
“也好……”江轩若有所思地答着,垂了头。
“说说你去玉妃宫的事。”皇后缓缓开口,冷冷的语气不怒自威。
江轩偏头扁扁嘴,就知道逃不过。
“是之前,儿臣听人误传,说玉妃宫里有个内侍是,是假的。我想求证,就借送织锦过去看看,恰好那日玉妃不在……”
“假的?”皇后目光平视,面无表情。
“就是没有去势……”江轩有些尴尬,想了想解释说。
“结果呢?”
“结果是误传,那分明就是一废人。”江轩回答,脑子里心思转过千百回,后宫是前朝大臣的忌讳,特别是涉及到盛宠的玉妃,沈相即使怀疑,也不好找机会查证,自己那日去了,倒是给他提供一个窥探机会,所以今天才会出言试他反应。
亭子里静了好一会儿,江轩都快熬不住了,皇后才重新启口:“这么说,沈相也是知道了?不然不会试你。”
“应该是吧。”
“轩儿,且不说那人到底是真是假……是真自然没话说,若是假的,你又觉得该怎么做?”
江轩一下激灵,想着母后果然不好骗,只好硬着头皮说:“如果,是假的。儿臣也该当做是真……”
“恩。”皇后赞许地点点头,“母后身体不好,在宫中,能牵制宛妃的便是更年轻的玉妃了,何苦去惹她呢,再说难得她也只守着一个独女了。”
说到这儿,皇后不经意地咧咧嘴角:“皇上再怎么宠端华,总不可能与她皇位的。皇家的女儿,终是逃不过薄命。”
江轩忆起以前听过的传闻,玉妃前几年一次莫名其妙的流产,而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怀上,有一种说法:这似乎与母后有关。所以母后刚才说话那么笃定玉妃只能有一个女儿……他思忖的同时,开口却是:“也因为玉妃没有威胁,所以沈相即使怀疑,也难得去查。倒是刚才想从儿臣这里探探口风。”
皇后呵呵一笑,偏头看儿子:“你这精灵,打的是袁将军的主意!”
江轩被点明了心思,本来想装着恼一下,却没绷住,嗤的笑了出来。
“什么都瞒不过母后,儿臣真是服您了!”江轩撒娇地拉过皇后凉凉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儿臣是想着袁将军就玉妃一个独女,而玉妃也未育有皇子,看着有机会拉拢过来。袁将军本是蜀国投诚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初也是无奈之下叛蜀。而他这么多年驻守东南,也是中规中矩。从常理看,也绝不可能再叛天朝了,他那样性子的人是不愿背上二叛的千古骂名的。如此这般,那他的处境也就不好了,虽手握兵权,但父皇对他并未全信,又因降将的身份颇受朝中同僚排挤,再加上玉妃虽得宠,却无儿子……”
“所以,他总还是找一方靠着的好,这是在他。而在你,则想摆脱沈相和陈家的束缚,若袁将军愿站在你这边,那便完完全全是你自己的势力,与陈家没有半点纠葛……”
“儿臣是这样想的。”江轩目光炯炯,也只有在母亲面前才会流露出这般毫不掩饰的激动。
“轩儿啊,有这样的想法是好的,毕竟仅仅依靠陈家并不稳妥,但你得收着些,不要把这些心思显露出来,至少现在情势下,你叔叔们以及沈相跟你是一条心的……”皇后用手捏了块小点心,放入口中。
江轩冷哼:“沈相倒真跟我是一条心,这次玄明的事,他示意我让杨大人弹劾文则礼,以此来试父皇的态度。”
“杨大人,大理寺卿杨还?”
“正是,今日早朝,杨大人和其他三个官员不约而同地弹劾文则礼,都想着父皇对那件事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没想到父皇勃然大怒,全然不顾老臣的面子,责令四人回家思过。”太子愤愤地说,沈士辉为了撇清关系,这次上书的都是明面儿上看不出和他有任何关系的官吏。
“听说前几日,也有官员弹劾文则礼……”皇后沉吟道。
“还不都是他安排的。”江轩冷笑。
“也许沈相,是救玄明心切,所以想探探陛下也说不定嘛,你这孩子,不要老跟他那么对立。”皇后好言劝道。
“他哪里会想救玄明,巴不得他早死呢。玄明的罪证确凿,又落到了文则礼的手上这么多天,不知吐了多少事出来。沈相不过是想看看父皇的反应,好拿捏对策罢了。”
“哦,轩儿这么说,倒像是沈相与这事儿也有关了?”皇后悠悠出口。
江轩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怯怯地扯扯嘴角:“儿臣,无意间查到的。”
“哪得那么多的无意。”声音一凛,皇后冷下脸来,沉默着不说话。
江轩赶紧垂头,以为他暗查沈相要被责罚,却不料母后再一开口,却转了话头。
“沈相办事一向小心,若真与他有关联,那文则礼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儿臣也正奇怪呢,我派人追查了好久,只知道传闻,但没能掌握证据,也曾派人寻过那个蜀地的商人,可是无功而返。这次那人却是被官府捕获,当晚又死在狱中。外间都说是被同伙灭了口。可我总觉得倒是像有人故意造成这样的假象,弄个死无对证,没了供词,只要手里原先握了证据,就能坐实沈相的罪,并且那商人的死也可栽到他身上,正好印证沈相的心虚。”
“若文则礼真是替人办事,那这般精巧的设计,倒是像极了才回来那人……”皇后冷色道,言语中透了些狠意。
江轩嗯了声,又说:“儿臣也只是猜测。”
“轩儿,所以母后总说你要跟沈相齐心些,说难听点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你想摆脱他,也不能是现在。拿这次来说,若真是那人所为,表面看是针对沈相,其实矛头还不是向着你来的,扳倒了沈相,就是削弱了你。他许是想趁着立了战功的机会,一鼓作气。”
江轩听着有理,只得回答:“母后说得是。”
“可有一点奇怪的,那人回来都一个多月了,这事儿还没个定数。照说他一定想趁热打铁的,怎么拖了这么久?”
“儿臣也正疑惑着……”
“除非,两边是有着什么交易,或者是还在观望,想要做什么交易……”皇后恍若自言自语,不觉一丝风吹进来,她一冷,激起全身的鸡皮疙瘩,这才回神,对儿子笑道:“算了算了,不理了。你难得来母后宫里一趟,今日就陪母后用晚膳吧。”
江轩原本顺着皇后的话正在想着,这才连忙转脸说好。
“要不把月纹也叫过来?”皇后撑着椅子想起身。
江轩连忙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扶住:“不用了,我想跟母后单独说会儿话呢。”
亭外立着的侍女听了招呼已经一拥进来伺候。
江轩挥手让她们跟着就是,坚持自己扶着母后走下阶梯。
“说你呀,还是对月纹用些心,别老不睬人家似地。”皇后无奈地摇头。
“哪有啊,儿臣对月纹挺好啊。”江轩不服,瘪瘪嘴。
“你是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皇后佯怒,睨了他一眼,可话还没说完,又漾开一丝宠溺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