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洛策马一路行来,小径上人烟稀少,月上中天,城中恐怕大多数人都已安眠。路的尽头有微弱的光亮,那里就是要去的地方。这条小路直通澹烟寺一个侧门,专为重要的香客而修,平时少有人走。她还是去年和晋王妃去澹烟寺礼佛时走过。而白日听看热闹的人说,今晚乾门就留宿在寺中的和园。
下午跟着乾门的人一路去了正门,反而打草惊蛇了,她后悔怎么没有想到还可以从这儿走的,虽然这样的盛大的日子,肯定也派了人把守。但总比走那众目睽睽下的大门要好。
冬夜的风呼呼刮在脸上,开始还觉得刺冷,慢慢地也就麻木了。她一路行来,心绪恍惚着飘远,这样沉静的夜让她感到莫名安详,有时也会想,自己总有一天会在这样的夜里离开王府的吧,执了剑,牵了马,与三三两两的江湖人同走天涯……
王爷身边有王妃,现在又多了黄夫人,或者还有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而她,终究会被赶出来的吧……王妃不是一次对她暗示婚嫁的事,估计等不了多久就得给自己安排了……而那时,她不如索性走得远远的,既然呆在王府是个累赘……
可这样尽墨的黑夜,又仿佛与记忆深处的那一晚重叠起来,陡然带出许久不曾回忆的噩梦:不同的是那夜还有雨,还有追兵……玄甲黑衣的人马,铿然出鞘的剑,和绝望的大哥……他拼尽全力最后掷出的暗器,也不过勘勘划破那高坐马上的首领臂膀,随后颓然落下,一如凌家一门的境遇……
往事瞬间就在眼前,那些从不曾对人说起,不曾流露的,只有午夜梦回时纠缠不休的回忆——十年了,原来她竟从来不曾放下。
不曾放下,所以才会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复,所以那夜的情形才会清晰得如同昨日,所以那被利刃划破的脖颈即使早已痊愈,却还会日日隐痛……因为,她还分明记得大哥那一刀划过的位置……
也还记得乾门……王爷带她坐船出蜀时,藏在舱中听到的对白,老船家的推测,还有狗儿的吠叫……
“姓凌的霸了这么多年,这下该我们了。”
“乾门和凌家一直是对起干的,这下凌家倒了,那边最高兴。昨天我们还在猜,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乾门做的呢,但又不敢多说……”
所以记住了,乾门,这灭门之仇多半该算在他们头上吧……她虽不能确定,但下意识里对它多了敌视,多了挑衅,守着一份不甘和执念,想着来日方长,总一天……
习练乾门武功仿佛也是为着这般,今夜盗剑也是为着这般,明明知道没有意义,明明知道多半会失败,但心中别扭着,总是想要一拼的。
腮边有些湿润,她临风胡乱一抹,尽然是泪,怔了片刻,反而微弯了唇角,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在白日看好的一个小树林旁下了马,扯下外衣,里面是包裹严实的夜行服,马还是从一间酒楼后院偷来的。
等蒙上了面纱,拴好了马,她提了剑深吸口气,立马感到寒意丝丝侵入鼻腔,而后又缓缓落入胸中,将脑子激了个通透,这样的夜,这样的清冷,她一横心,握紧了剑提起朝前轻轻掠去。
这处后门颇为隐蔽,大概乾门也不想太多人知道,悦洛猜想应是在门内设了守卫。但出乎意料的是当她翻身上墙往内细看时,居然发现门后居然没有守卫,灯光很暗,借着微弱的光线,目之所及的整个园子也都没看到人,只有偶尔一星虫鸣在静夜里显得十分突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哪有半点江湖门派的排场?她衡量再三,既然来了,还是下去看看,只是心中更多了一分警惕。
狐疑中沿墙跳下,刚一落地,就感觉脚下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差点绊倒,没想到出师不利,事事都透着诡异,她赶紧挪开脚稳住身形,再俯身拨开杂草一看,昏黑中是个人形,再定睛一看,却是一具男子尸体!
她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一退,心不住咚咚直跳,等到稳了稳,再凑近了看,却见那人面容痛苦,脖颈被扭向一边,是高手一招毙命的结果。
究竟是怎么回事?
沉思下,余光瞥到旁边还有一双脚在草丛中隐隐显露,移身上前,却又是一个已死的男子。悦洛定定神,略一翻检:二人服饰装束一样,又身配腰刀,带了值守的木牌,看样子不是原先守门的人,就是夜巡到此处的守卫。
疑惑似乎是有了答案,应该有人来过,先她一步解决了侍卫们。
可是会是什么人?又来做什么?能毫无声息地解决到乾门守卫,似乎武功高出自己许多的,心中略略有点怯意,悦洛在墙边停了片刻,看向前方黑暗中风雨廊上点点烛火光亮,终于还是打算进去闯一闯,心思一定,随即踏上了石阶直奔东边和园而去。
却不料一路俱是清净,没有侍卫,也没见到之前的闯入者。
和园的厢房是澹烟寺中最好的,却是单独成园,与寺中僧侣住宿隔开,单独坐落于西面,而悦洛进来的门就是为和园开辟的,她能熟门熟路地摸过来,也是因为她和王妃一起住过和园的主屋,想必蒙宵和他的剑也是在那里了。
只是,似乎先来的人与她不谋而合了。凭着记忆一路摸到主屋,却发现路上躺倒的侍卫越来越多,不是脖子歪倒,就是颈处****着毒镖,恐怕死前连呼喊都没来得及。原先以为会遇到的侍卫都被事先清楚了,她这一路倒是畅通无阻,却反而害怕起来,不知到了主屋会是怎样的情况,会不会遭遇那个或者那几个未曾现身的高手?
周遭万籁俱寂中,有微风四起,看得到前面不远,主屋两侧的灯笼在兀自摇晃,说不出的诡异。
门是半掩着的,两边各躺了两具尸体,是怎样可怕的人,丝毫不被察觉地连杀数人,如入无人之境?这里不是普通人家院落,住的可是根基深厚,韬晦蜀郡百年的乾门!
心下纷乱,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走进了主屋的院子,微汗的手握紧了剑,一步步踩实脚下,走下台阶时,借着院落灯笼的亮光,顿见阶梯两旁躺着的尸体和鲜血,又是守卫!
她似乎已经害怕到麻木,反倒不惧了。看来那人,也许是那群人,也到这儿来了,或者是曾到过这儿。来者跟她一样不请自来,不会这么巧是要剑?那么就是寻仇了?若是寻仇自然也是要来找乾门当家的了,此夜当家的少主蒙宵就宿在此处,目光所及的,院落尽头的房间。
一点点地接近,她要的东西不出意外的话,就在里面。
不大的院落,从门口过来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她已看到了好几具尸体,乾门少主的侍卫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却都轻易地被摆平了,还能不惊动其他人……凶手的实力实在是叹为观止……
终于到了门口,隔着木门,不知道里面等待着的是什么,或许一推开就是还未离开的杀手,又或许是蒙宵……但是不管怎样都不该这么安静的……
她迟疑着要不要进去,里面没有一点动静,难道说蒙宵也已经被杀了?也有可能是杀手被蒙宵杀了,但那样的话这里早该沸腾起来了,难道这乾门少主就潇洒到能继续倒头又睡?
她隐隐希望是前一种结局,这样她可就拣了大便宜了,只需推门进去然后拿了剑赶紧离开。然而万一杀蒙宵的人还在又该如何是好?
正在犹豫间,门却霍得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一道白色身影挟风势闪出,银光一闪划过眼前,杀气迎面而来,悦洛大骇之下拔剑欲挡,却被那人侧身一躲,大掌击向她手肘,她勉力握住剑,却发觉与那人距离太近,根本施展不开,正想退步,却被对方转到身后,顺势单手钳住她双臂,拉到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