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初停,中午时分艳阳高照,总算给凛冽的冬日带来丝生机,宁远来的战报已到,几乎同时到的还有宁王江焕的请罪表,皇帝展看时一直嘴角带笑,心情甚是愉悦,此番大捷不仅涨了天朝声威,也让他发现了自己的二皇子居然还是个将才。
外间有人来报,玉妃娘娘到。
“进来。”皇帝心情极好,急急起身亲自去迎。
“陛下。”玉妃含笑进了殿,紧随其后的是内侍童辰修。
“过来坐,过来坐。”皇帝走过去执了她手牵到内殿,又命内侍去传膳。
“咦,娃娃呢?”皇帝突然回头,觉得是少了什么,一看,是端华没有来。
今日他心血来潮,宣了玉妃过来用膳,顺道也是想看看娃娃。
“她有点不舒服,让太医看了现在在睡觉呢。”
“不舒服?怎么了,着凉了?”皇帝一皱眉,急问道。
“可能昨日下雪她在外面玩久了,受了冻。应该没大碍的。”玉妃宽慰他道,转念又佯装嗔怒,“陛下原来是请娃娃的呀,结果臣妾只是个配衬?”说完没忍住,复又莞尔一笑。
“说的什么话呢?”皇帝淡笑轻斥,“爱妃是朕的座上宾哪!”
玉妃听得满面笑意,任皇帝拥着她到席前坐定。
侍女陆续端着菜上来,童辰修也从玉妃身侧走出,上前帮忙摆桌。
“也好,我们今天二人单独吃吃饭。”皇帝说着动情地握住玉妃的手。
一众妃嫔中,除了新晋的陆贵妃,宠爱常年不衰的莫过玉妃和晋王生母宛妃了。自皇后生病,宫中诸事一直由宛妃统管,皇帝宠她多少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而对玉妃,则真是打从心里的喜欢。
“陛下今天好像很高兴?有什么喜事呢?”玉妃偏头看他,不自觉显露出仿佛小女儿般的好奇神态。
“呵呵,是高兴。”皇帝坐直了身子,捋着胡须道:“老二在封地那边顶替将军领兵打了胜仗,这孩子,没想到还有几分虎气。”
“那真得恭贺您了。宁王殿下这次立了功,陛下可得好好奖赏他啊。”
皇帝颔首,玉妃最好的一点就是不争宠,也不邀功,这么多年,心思还是纯粹得好似能让人一眼看透。
“老二这次奇兵制胜,是真刀真枪地拼来的。倒真有些朕当年的影子,平定蜀郡时,朕也是领兵亲征,剿灭蜀国……想来也有十七年了吧……”皇帝眯缝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思绪已经又回到那个血气方刚的壮年时期,他谋划多年,最终得以将蜀国彻底纳入天朝版图的豪举。
蜀国自开朝之初便对天朝称臣,但一直都独立于西南,直到他临朝亲政,才下决心一战,将其灭掉,富庶的蜀地自此封郡,来往便利,商贸通畅。而因蜀国存在多年,朝中多有人脉,皇帝出征前也是暗地探查了好久,凡是与蜀国有来往的官员或贬或杀,为日后的平蜀铺平了道路。而即便这样,在对蜀征战的两年间,仍有作战计划和消息从朝中走漏,皇帝大力清查下,对犯案官员处于极刑,才好不容易按下。
所以对于经历了当年那场腥风血雨的老臣来说,“蜀国”是个避讳的话题,但是皇帝自己却爱经常提起这段丰功伟绩。
“陛下……英明神武……”玉妃听到蜀国,有些不自然地垂了头,说起应制的话来。
“这还要都亏了袁老将军……”皇帝犹自不觉,拉过她手轻拍。
“父亲……”玉妃侧了侧头,不易察觉地扫了一眼童辰修,后者正专心布菜,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
“要不是袁将军相助,朕又怎能那么容易攻破蜀国呢?”皇帝对袁是感念的,但更多是对自己的满意,当年他为了取得掌握蜀国三分之二兵力的袁相助,提前控制了他的亲族又封其女为玉妃,如此恩威并施,才得以让袁的四万士兵倒戈向蜀,最终得胜。
只是这番感激的话却让玉妃听得浑身不自在,不由挪了挪位子,离皇帝稍远,眼睛又控制不住地去瞄童辰修。
皇帝又在兴头,还想接着说下去,刚要启口,却被玉妃兀然打断,听她唤内侍道:“辰修,去给我换盏热茶过来。”
“是。”内侍俯身应道,过来端了茶杯转身出去。
恰好有人来报,说太子求见。
皇帝先是一愣,然后道:“宣。”
禀报的人躬身趋步出去,越过刚刚端茶跨过门槛的童辰修,一溜烟跑到殿前,高声道:“宣太子觐见。”
江轩在廊下等着,立马提步跨了进来,匆忙之间却与人撞了满怀。
哐当一声茶杯碎地,烫手的茶水溅了江轩一身。
“混账!干什么的,不长眼睛。”他眼见被溅湿了一身,抬头便骂。
却见那人已经跪了下来,口中喃喃道:“奴才该死。”
“是你……”江轩一看,却是童辰修,怒气不觉减了几分。
旁边已有年长的内侍跑过来一看这情形连忙给江轩擦拭,又对童辰修道:“还不收拾了出去。”
童辰修应了声,跪地去拾碎瓷放入托盘,江轩拍着衣服上的水渍,不经意间一回头却见童辰修收拾碎片的手已被划得满是血痕,不由一惊,也没顾得身份,连忙蹲身把他手抓住,皱眉道:“干什么你!”
童辰修兀自不觉痛般,手腕陡然被江轩抓住,抬眸间,竟是一眼的茫然和空蒙。
“你当抓的是棉花啊?这么用力想把手废了不成!”江轩见他的模样,心中猛地一紧,冲他怒吼道。
这么一吼,童辰修才醒过来,低头见得手心里扎着碎瓷的伤口,突然觉得钻心的痛,嘶的一声痛呼出来。
再看自己手腕被箍在江轩手中,连忙想要抽走。
江轩察觉到他的抵触,哂笑着大力甩掉他的手,不屑地道了句:“白日梦游了。”说时便头也不回地向内殿行去。
一旁围观的侍女这才敢上前,扶起童辰修道:“公公先去包扎一下吧,这里留给我们收拾就好。”
江轩进去时见玉妃也在座,不由一愣,但旋即恢复了平常。恭恭敬敬地参见完后,皇帝让他一同坐下。
“正说着你弟弟呢,你就来了。”皇帝心情很是愉快。
“弟弟?”江宣笑问,本朝皇子众多,而皇后所出的就是他和宁王江焕了。
“老二。”皇帝答道,“这次立了大功,回来我可要好好赏他。”
“他不过是运气好,一时撞上了。”江轩回答道,这个胞弟空有些壮志,但胸无城府,难成大器。
“哎,人家刚刚取胜,可不要灭自己人威风。”皇帝的意思还很是偏向宁王,“对了,你来有什么事?”
“哦,是今年千嘉节的支出,儿臣想问一下父皇的意思,还是按照去年的规格办理可以吗?”
太子不在朝理事,但每年的千嘉节都要由他主持。
“就按去年的办吧,超支了也没关系,只要把账目做好就行。”皇帝思量了一下,转身对玉妃道,“对了,朕打算招袁将军回京共庆千嘉,老将军驻外这么多年了,你们父女难得见上一面。”
“父亲?”玉妃一惊,又面带喜色道。
“是啊,你父亲也该休息休息,颐养天年了。”
话里的意思好像不是只让袁将军回来共庆千嘉这么简单,隐隐有除去兵权的意思。
江轩垂头听着,不动声色。
玉妃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隐隐有泪盈睫,突地又想起什么,尴尬地看向江轩,笑意减了大半。
皇帝只当她情绪激动,继续说着:“老二这次回来,还能得袁将军教导指点一二呢。”
“二殿下天资聪慧,哪里需要父亲提点的?”玉妃推谢道。
“诶,袁将军可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刚才不还说了吗,要不是得他相助,朕平定蜀郡,哪有那么容易!”
玉妃听了只是勉力一笑,这般的“威名”父亲恐怕也不想要吧,这么多年来,他夜不安寝,食不甘味,不就是愧疚当年的事,而天朝同僚虽忌讳他手掌的大军,当面不说什么,但背地里也对他“卖主求荣”的行径很是不屑的。
江轩却只听得那一句“刚才不还说了吗……蜀郡……”
心中豁然明了,想起方才那双茫然失措的眸子,急忙回头去寻童辰修的身影,然而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和弯绕的甬道,只有重重幔帐徒然映入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