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便是窦远明的婚日。迎亲队伍一路蜿蜒穿城而过引得百姓纷纷议论驻足说着这全京瞩目的婚礼,几十口大箱抬着的嫁妆,响彻天空的礼乐和炮仗……晚间窦府里依然喧闹非凡,宾主觥筹交错,百官前来祝贺。窦太傅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断过,晋王江昱更是亲自在殿前迎客,给足了结亲两家的面子,此时正引领大理寺卿风于清去就座。大厅早已客满,有些眼尖的小官认出风于情忙起身让座,却被婉拒。两人另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命侍女摆上圆凳小几,有滋有味地对饮起来。
“信和调令一同发出的,快马寄递,少则十天就到。”风于清为江昱斟上一杯。
“你已经把消息递出去了?”
“递了,不出差错的话,应该能比皇上的先到一点儿。”
“那就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等调令一到,立马回京。”
“可是……”风于清蹙眉道,握在手里的兵马,养精蓄锐,只等时机一到就可出手,哪知现在就要这么放了,终有些不甘。
“宗将军这步棋暂时废了。以后再另做打算吧。”江昱叹了口气。
“要不……跟皇上挑明?就说宗别远是晋王您的人,让陛下别动?”
“不行!”江昱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以后不要打这个算盘,父皇的心意根本不明,还在观望着的,两边都没放弃,莫看今天给足了窦府面子,恐怕过不了多久,端华就要进沈府的门了。”
风于清一怔,低头道:“下官迟钝。”心里却如翻江倒海般,果真君王的心思这般难猜,他还以为自己跟对了人,原来还没个定数的。
“我们且看着,段顷应该还会有下步动作,事情才起了个头而已……”
“段倾那八面玲珑的狐狸,五万兵马一下子就被架空,听说换去的是原先在蜀地作战的冯将军,初来咋到的,又没有根基,还不是被段家的一帮旧将压着,恐怕士兵也不会太服。我们偏偏还不能吱声,打碎了牙齿往嘴里咽,宗别远这次回来后还得立马去对他千恩万谢,这算盘果真打得好打得妙。”风于清低声愤愤道,仰头干了杯中的酒。
说话间只听得众人喧闹渐渐平息,气氛有些异样,一回望便看见皇帝由沈相陪同着来了。
众官员跪地山呼万岁,复又起身。窦太傅拉过执酒谢客的元明赶紧上前迎接,寒暄片刻便引到内屋去了。外面喧闹重又复苏,但始终不如先前的随意。皇帝亲临,这般荣宠在天朝历史上倒是少见了,各人心中莫不惊叹。
江昱看着内屋,对风于清说:“我先去里面打个招呼。”随即起身离去。
悦洛双臂抱膝坐在床上。窗外月色皎洁,偶尔有风灌进来,干爽而寒烈。良辰春xiao,那红烛高照的新人洞房里,只怕也是暖香醉人。
上午时,一直在窦府忙着的晋王妃还特意回来看她,说是探病但话语中隐隐问着她要不要去窦府观礼,恐怕也是王爷让她来问的。
她只有意无意地说着病没好,身体还倦得很,不想出门,推了回去。
可偏偏她今晚还是很没骨气地偷偷去了。一人一马站在太傅府正门边的阴影里,看着客来客望,仿佛整个世界唯有自己被遗忘。这场热闹纷繁里,也唯有自己落寞而已……就这么一直站着,直到远远听到士兵的整齐步伐向着这边过来,她才赶紧转身想从旁边小巷离开,却忽然觉得脚已经冻得木然,难以迈开步子了。
她翻身仰躺下来,灭了灯,黑暗中缓缓闭了眼,脑海中乱象汹涌而至,但终究还是沉沉睡去了,即使一夜梦魇。
喧哗过后的太傅府重归平静,夜已深,方才听到敲三更了。窦远明睁眼看着床顶上繁复的花纹,眼睛酸胀隐隐作痛。可还是不想闭上,一闭眼,往事便如潮水般涌出,直教人痛得透不过气。红烛烧的还有半截,借着光,他侧身看到妻子恬静的睡颜,美好而淡然。
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从今往后,与她便是陌路了吧。各自生活着自己的生活,对于彼此,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个过客。
早就该释然了,这样的结局不是最好么?各有各的归宿,可偏偏还是放不下,夫妻对拜时,他弯腰的瞬间觉得一阵窒息,这一叩拜就是一生的无缘……
笑自己真是痴了,而今后究竟还要熬过多少个无眠的长夜,才能放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