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源一路急跑进了殿,脸上有按耐不住的喜色,侍女从里间出来,赶紧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娘娘在午睡呢,执事轻点吧……”
“娘娘睡了多久了?”阿源有些踌躇,手里握着的加急信筒捏了又放。
“刚睡下,不过执事有事的话还是等娘娘醒了再说吧……”自打端华公主离开,玉妃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整日迷迷糊糊地,今天好不容易睡下,侍女也不忍心叫她。
“那没事,我还是先禀报了。免得啊,娘娘醒了得怪我了……”阿源说完推着侍女一同进去。
“诶,诶,什么事这么急啊?”侍女有些恼他,这个新执事总是冒冒失失的,不如童执事踏实。
“西疆的加急信件呐,公主殿下写来的……”
一句话顿时堵住了她的嘴,公主的消息,是得马上告诉玉妃娘娘了。
刚进去却见玉妃已经直起了身子探出床,见他们进来略略皱眉:“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娘娘,吵醒您了。”侍女小跑过去,给玉妃披上袄子,又垫高了枕头让她靠着。
“娘娘,是公主来信了。”阿源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奉上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筒。
玉妃神情刹那间停住,然后猛然转过头来,一把抢过信筒,拽在手里打量却不启封。
这是从千里之外的西疆带回来的,娃娃写给她的信,玉妃却不敢相信,就这么隔着千山万水,女儿的消息到了自己手上……听着心跳一下抢过一下,敲在心上,她差点稳不住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唯有大口喘气才能稳住。
“娘娘,我帮您开吧?”侍女一旁关切地问。见玉妃好久没反应,便试探着把信筒抽了出来,里面裹卷着两个信封,她刚拿出来正要递过去却被玉妃一把抢了,生怕她不给似地。
玉妃把两个信封捧在手里,上面一个写着母妃亲启,字写得一点力也没有,横竖弯弯扭扭,但看得出写的人很用心,工工整整,玉妃仿佛能想象出女儿在写这封信时的聚精会神……急急去看另外一封,一见到名字,她顿时眼神一黯,上面写的是辰修……沉默了片刻,玉妃拿起端华写给自己那封,小心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四页,看着那小孩儿描红般歪扭的字体,玉妃不觉会心一笑,这孩子……
信是十多日前的,那时端华还在于函,信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这一路走来,看到的,吃到的,听到的,全都细细汇报了一遍,口气颇为轻松,至少端华已经没有那么抵触了,伤心去了大半,满是孩子外出游览般的新奇,可要是这孩子只报喜不报忧呢……
玉妃稍微安心,至少可以看出侍从们把娃娃照顾得很好,没让她受委屈,可是等到了蒙关,送亲队伍返回,娃娃又该怎么办呢?想到这儿又悲从中来。
玉妃鼻头泛酸,抬头对阿源道:“去把舆图拿来。”
阿源走开一会儿带了舆图回来。
玉妃捧在手里缓缓展开,在偏西的位置找到了于函,掐指算算时间,娃娃现在应该是快到云山了吧?
玉山一过,就是蒙关……
“娘娘,童执事的信要不要小的带过去?”阿源看到另一封写着辰修,于是问道,对自己的前任他总觉得有份莫名的亏欠,便想着找机会补偿。
玉妃面色一黑,看了看那封信,道:“这你别管,本宫自会处理。”
阿源碰了个钉子,只得讪讪闭嘴。
兵刃银光划过眼前,脖子处一阵涩痛,利器割破皮肤的钝声传入耳中……仰头时,马上的人面纱陡然落地,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秦明!
悦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黑暗中腾身做起,大口喘气,梦靥散去,人陡然清醒过来。
是梦。不会是秦明,只是她的臆想罢了……日有所思,夜……
“小姐,怎么了?”床前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侍女执灯探身过来,睡眼惺忪地问。
“没事……”她一出口察觉到声音颤抖,手心冷汗泠泠,全身无力。
睡意全无,撑着身子下床想走走,看窗外透着幽蓝的天色,快天亮了……
坐在床沿忽然就恍惚起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要干什么,从昨日跟王妃饮茶回来开始,就莫名其妙的恍惚,脑子里一片混沌,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家”里不踏实……
“小姐起来啦?要不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走走。”悦洛披衣穿鞋。
侍女知道劝不了,又道:“那我去打水。”说着一溜烟推门跑了出去。
彼时天也快亮了,东边隐隐透出些白蓝的光来。她这一晚一直睡得不安宁,白日刻意回避的往事都成了梦魇在黑夜中袭来,梦中仿佛又回到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元明微笑着向她伸过手……那时也是在洛都,两人四处玩闹捅了不少篓子,被罚的时候老是元明冲到前面,不动声色地揽下所有的错,尽管大多数都是她出的主意。有次元明被罚跪堂屋,她晚上带了吃的偷偷去看他,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还兴奋地夸他装得像,连王爷都真以为是他做的。元明啃着馒头看了她一眼,无所谓地一笑。现在想来,不过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合伙骗她罢了。
该是怎样复杂的情感,这一夜的梦仿佛警醒,往日不曾发现或刻意回避的都闯了进来。梦见七岁那年,久别的遥远故乡,涪江畔富丽堂皇的凌府一夜间湮没在冲天大火里,爹爹在狱中被人杀害……这些事她都没亲眼见到,但或许已在心中描摹过无数遍,于是那梦中的场景似身临其境般的真切,真切得血气上涌,仇恨噬心。下意识地摸摸脖颈,她觉得自己还记得那一刀落下来的位置,还有那种疼……面前闪过大哥紧蹙的眉,决绝的眼神……
隐隐听到不远处有练功的声音,仿佛是……她拉拉袖袍,便往那边走去。侍女打水回来,跟在后面怯怯地喊了声,就被一回头那冷冽的眼神定住。直到悦落出了院子,她才想起来去通报王爷。
有事即报。自从从宫中回来,晋王就吩咐过好几次。侍女精灵,不想出了事自己担责,小姐的行为又多少有些奇怪,再说这么冷的天只披了件袍子就出去了,要再生病,做下人的也不好交代。既然劝不住,就只能搬救兵了,况且摸准了王爷的脾气,只要是小姐的事,肯定上心。
晨雾中男子身穿单衣站在庭中,招招出手稳恨,即使只个人单练,也是压不住的剑客风范,或者杀手……她曾经听谁说过,秦明为王爷效命前是走江湖的,后来机缘巧合遇到江昱,从而退隐江湖默默安身王府。
“小姐。”秦明早知道她来了,直到打完一套拳,吐纳完后,才转头请安。
府中上下向来对她恭敬,只是随着年岁增长,闲言碎语也有意无意听了不少,一些人的毕恭毕敬里也始终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向来不以为意,偶尔甚至还有些微微的莫名欢喜。唯有秦明,永远不变的不卑不亢,举止得体。
悦落嗯了声,也不看他,径直走到旁边,弯腰拿起秦明放着的兵器。玄铁剑,通体的冷厉,剑如其主。
“秦侍卫可愿教我几招?”她扭转头,笑意明媚得如同将升的太阳,称呼却是从来未有过的疏离。
“小姐……”秦明皱了眉,不明所以。
悦洛小时虽跟着他打过拳,但都是陪着小孩儿的玩闹,到奉回后,府中原有剑师教导悦落的,只是这次没一并来京,悦洛偶尔心血来潮会缠着自己教几招,但今早,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
“哎,好久没练剑了,想试试。秦侍卫不想跟我这三脚猫玩?”悦落嘟了嘴,嗔怪道。
“哪里,奴才们是要靠这个讨饭吃的,小姐的剑术是修身养性,比不得的。”
“那就当晨练了罢。”说着,悦落已把袍子褪去,单薄的里衣被风一吹就透凉,她却不以为意,提剑就向秦明刺去。
秦明无奈之下只得空手接招,心中叹气但也只能陪着闹。
十几个回合下来,悦落剑术不过都是普通招式,秦明轻松抵挡仿佛过家家般。
刚避过直刺面门的一剑,却见悦落凌空挽了个剑花,招式一变,欺身上来,招招直击要害,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出招狠戾毒辣,秦明心惊,刚才完全是想着跟她闹着玩,没有丝毫准备,两人离得太近,哪里想到悦落会下杀招,这才认了真,反手一抓,握住了悦落的左腕。
她吃痛之下,剑锵然落地,她扭头死死盯着秦明抓住自己的右臂。
“秦明!”
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秦明回过神一看,见江昱正匆匆赶过来,这才想起自己还紧紧扣着悦落的脉门,连忙放开。心里有些后怕,方才一时条件反射就认了真,还好王爷及时喝止,要真伤了她可就麻烦了。
“干什么呢!不好好睡觉到这儿来胡闹。”江昱到了跟前,扫了秦明一眼,转头对悦洛厉声责问。
悦落抬眼看他,张口欲言。想了想又什么都没说,狠狠睨了后面的侍女一眼,转身顺着来路回去。
晋王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一言不发。片刻后对身后侍女说:“拿袍子给她披上。”
侍女忐忑着领命拾起袍子,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