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尚未照射到颜家大院最高的那株百年梧桐树的顶枝,院子里已经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沸腾起来,从前跨院一直绵延到老夫人居住的后院正房,处处张灯结彩,下人们都像过大年似的换上了簇新的锦缎青衣,个个都满脸兴奋喜悦,颜家的各房族人也是一身的花团锦簇,渲染的整所院子都是喜气洋洋。
今儿个是颜家老夫人的六十寿诞正日子,老祖宗颜老太太贵为朝廷一品诰命夫人,亡夫曾是大梁朝一品大学士,领吏部尚书衔,玄丰初年的顾命大臣,是不折不扣的天子重臣,可惜天妒英才,玄丰二年抱病而殁,当今圣上玄丰皇帝追溢其为护国公,可谓是荫及子孙。
现如今颜家长子颜思远封护国侯,三子颜思望封英国侯,二代子孙更是伯爵,子爵成堆,颜家即便是在这高官显贵遍地的京畿之地,也称得上是显赫望族,唯独二房颜思邈不务正业,对家族中的一大摊隐形生意不闻不问,成年在外游荡,扮演着一个成功的纨绔子弟,最后竟带回来个川蜀苗乡的媳妇,素来严谨家风孔孟传家的颜老夫人自然看不上眼,对颜思邈的自甘堕落深恶痛绝,顺带着连沾染苗女骨血的颜道暄也是视为半个孽种,不管不顾起来。
现在,老太太一身团寿大红袍服,满头珠翠,红光满面,六十年养尊处优,老太太脸上皱纹不多,现在又心情愉悦,便更显年轻了。
她端坐在正房里的大罗圈卧榻上,手中端着宫里赐下来的贡品西湖龙井茶,身后两名俏丫鬟在力道适中的捶着她的两片老肩膀,老太太倚在厚枕上,正半眯着眼睛养精蓄锐呢。
房门口人影一闪,穿着齐整方面浓眉的颜家长子颜思远喜笑晏晏的走了进来,走到老太太榻前跪下磕了个头,大声道:“孩儿祝娘亲身体康健,寿过百年,松鹤长春,春秋不老。”
颜老夫人睁开眼睛笑眯眯的一指榻旁的锦凳,笑道:“坐吧,为娘的也不奢求活过百年,只要有生之年你们这些子孙都自思进取,不耽于享乐来败坏我颜家家风,为娘的就心满意足了。”
颜思远恭谨的点点头,一副躬聆教诲的乖巧模样,继而又说了一大段锦绣顺耳的寿词,颜老夫人听的笑口常开,更是神采奕奕。
两母子唠叨了半天家常,颜思远才双眸一闪,似乎颇为踌躇的吱唔一声,道:“娘亲......我昨日上街采办大寿用品,听到街头巷尾议论着一件事......是,是关于二房的那位独子道暄出使高丽的一些传言......”
颜老夫人目光一凝,撇撇嘴角,放下茶杯淡然道:“什么事?关于那孽子的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不要说出来给我添堵了,莫坏了我大寿的好兴致。”
“是,是,”颜思远垂头小心翼翼的答应道:“孩儿听说那颜道暄在高丽建了一间铺子,叫什么华艺珠宝行,售卖些他自个鼓捣出来的什么琉璃饰品,那铺子还得到当今高丽太后的御赐匾额,册封为高丽朝廷的御店,生意很是火爆,日销量很可观,传闻每天都能进账几千两银子,这还不包括颜道暄他自己的所得,这事儿,老三思望也听说了,跟孩儿商议一番后,才决定由孩儿向娘亲您禀报一声儿,您看?......”他偷眼看了看颜老夫人的脸色,咽了口口水,垂头搓着手却没有说下去。
颜老夫人面色不动的轻轻喝了口茶,抬眼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和老三打着什么心思?咱家的一大摊生意明里暗里都是把持在你哥俩手里,二房可一点都没掺和,老二那败家子儿花银子跟流水一样,这钱,可没向你俩伸手吧?”
颜思远吸吸鼻子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没听出颜老夫人抱的是什么态度,他眼珠转了转,又道:“孩儿还听说那颜道暄在京里还有两处铺子,售卖的商品也是那种自称为天下无双的稀罕物,销量同样颇为惊人,娘亲,您知道咱家的主要生意就是萃华楼和荟华楼两处售卖金银珠宝的铺子,孩儿是怕那两处华艺珠宝行的生意太红火,影响了咱家自己的利益,二房由始至终也没和咱是一条心,他那些赚来的银子咱们也没碰到一钱,万一咱自己的生意垮了,孩儿们省点苦点不碍事,但孩儿怕影响了娘亲您的荣养啊。”
颜老夫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默然了好一会儿,才道:“听你说起来二房的那个孽子倒还有些本事,能在高丽太后面前呼风唤雨,这能耐你那房的道明和三房的道真可都比不了,说起来这生意终究也是颜家的生意,银子也是赚到了颜家,......这事儿先放着吧,我大寿之后召集宗亲们开个族会,到时候再商议个妥善的办法出来,......你,先退下吧,时辰不早了,为娘也要拾掇一番接受族人们的贺寿了。”
颜思远嘴巴一阵翕合,还准备再进言,但看到老太太闭上双眼满脸的冷色,离了水的粘鱼般张张嘴巴,暗自吸了口长气,准备好的一番说辞终还是没有宣诸于口,垂下眼帘低应一声:“是,孩儿告退。”
行了个大礼,垂头走出房间。
颜老夫人突然睁眼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背影,捧起上品红窑的瓷杯,轻轻啜了一口,随即叹了口气,喃喃道:“没有一个省心的,不是见利忘义,就是纨绔堕落,这份祖业,迟早要被你们败光......”
她虽然年已垂暮,但头脑可一点儿都不糊涂,大儿子的一番心思,她看的是一清二楚,幽幽喟叹一声,她下榻汲上鞋子,吩咐两个侍候丫鬟道:“取凤冠霞帔来,宫里的寿旨一会儿也该到了,准备香案迎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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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道暄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小买卖已经被人家惦念上了,他一早儿就带着紫烟和老苍头宋叔出了门儿,在京城售卖瓷器的街市转悠了好半天,挑挑拣拣,最后又经过唾沫横飞的一番讨价还价,才买下来一只上下两层,而且外壁厚实的唐彩青花瓷盒,盒四周绘有百鸟朝凤的彩图,一笔一划俱见功力,看着都喜庆盈盈的。
顺便又到京郊的一处华艺珠宝铺子取了几件年轻少女喜爱的琉璃饰品,穿上银链,揣在怀里才登上马车晃悠晃悠的回转颜家宅邸。
绿油轻车刚到颜府大门,撩帘跳下车的颜道暄一眼便看见街角拐出一队皇宫的大汉将军,簇拥着队伍之前的一个细皮白肉的中年内官,队伍气势凛凛的向颜府行来,白面内官的怀里,还小心翼翼的抱着一卷丝质黄绸的圣旨。
颜道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一叠声的催促紫烟:“小乖乖,咱们快点准备吧,宫里的祝寿恩旨到了,寿诞大典......多半快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