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正午,太阳懒懒的挂在空中。自打入冬以来,吴洲经历了第一场寒流,冷风夹着寒雨瞬间便冻皱了吴洲河的一曲碧波。由于京杭大运河通过这里,交通便利,吴洲自古便是商贸繁华之地。吴洲河与运河相连,两岸风景别致,一边多是豪商巨富的府邸,另一边便是美艳名伶的花楼。豪宅妓院两厢遥望,倒也是趣味横生。一到夜晚,河上画舫如织,两岸宫灯万盏。端的是人间仙境一般,颇有秦淮之风。在一众花楼中,水荷苑称得上是名声最响。凡是在这里挂牌的姑娘,无一不是色艺双佳。新近挂了头牌的是一位名叫白雀儿的姑娘,据说是貌比月上嫦娥,才追卓氏文君,一时间引得那些豪门巨富摩肩接踵,都想一亲芳泽,水荷苑门前是宝马香车,热闹非凡。
罗嬗站在船厅窗前,因着屋内生着一盆炭火,觉得有些燥热,便将厚重的绫幔拉开,将窗扇打了开来,俯视着吴洲河两岸飘渺的烟波楼阁。因为天气寒冷,河上的花船画舫极少,与往日丝竹笙歌不绝于耳的场面相比显得有些寂寥,但是各家花楼门前的车马却是有增无减。
“在看什么呢?”温雅和给罗嬗披了一件衣裳,顺手搂住了她的肩。
温雅和与他的名字很相配,举止文雅,性子温和。他并不是吴洲人,但因为生意的缘故常常往来于此,与一般的嫖客不同,他并不喜欢那些浓艳的美人,行为也不粗俗,来了只是听听曲子,喝两杯花酒,却也并不贪杯,只是适可而止。而且出手大方,因此在这里十分讨喜。自从罗嬗挂了头牌,他来的比以前次数多了,彼此都比较熟悉了,罗嬗也对他很有好感,毕竟这样一个人对于红楼里的姑娘来说应该算得上是最理想的客人了。
罗嬗回头看看他笑了笑。小小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黑漆漆掩藏着看不见的寂寥和伤痛,总是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温雅和刚想俯身去吻她小巧的耳垂,忽听外面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为什么不能进去?我偏要进去!”正诧异间,船厅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一个人径直闯了进来。
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娇小,冰肌雪肤,身上穿了一件四色滚边的蜜合色短衣箭袖,脚蹬长筒翻毛鹿皮小蛮靴,外面却披了一件银线緙丝大红牡丹团绣的白色风兜,人都已经快进到了屋子中间,长长的摆裾还拖在船厅外面老远,雪白的白狐领子一尘不染。这样的穿衣搭配很是让人费解。要说是为了行路方便穿了短款裤褂,那外面这件毛皮风兜就太拖拉碍事了。若是因为怕冷所以披了厚厚的披风,那里面的薄薄小衣就实在是不能够挡得什么风寒。总之这身打扮实在是让人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是她的发饰。云鬓高耸,夸张的连罗嬗都替她担心。而且上面横七竖八绑满了乱七八糟的带子,正中间还别了一枚垂坠着翡翠珠子的压花,一动就叮叮噹噹一通大响。
看着罗嬗和温雅和惊奇的目光,她挑了挑双眉:“看什么看?不认得本姑娘么?”
罗嬗苦笑:本来就不认得你啊!你这样子突然闯进来,别人能不看你吗?都被你吓到了!
“请问这位姑娘,来此有何贵干啊?”
被搅了兴致,温雅和一脸的不悦,话中带着明显的不满。
“你来此有何贵干我就来此有何贵干!”绕口令一般的回答。
张口结舌!几欲晕倒!
幸好此时外面又及时进来了一个人,一把拉住那个女子叱道:“华玥,你别胡闹!”
“我哪有胡闹啊,我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好不好?”华玥看着他,一脸的委屈。
“对不住,打扰你们了。华玥,快道歉。”语气谦逊有礼。
清秀的五官,却带着一股子英气。身材不过中等,却是玉树临风。罗嬗看着这两个迥异的突然来客,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说才好。
“我又没有错,干嘛要道歉?”华玥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不服气地道:“我只是饿了,想要吃饭而已。喂,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赶紧上菜,饿死我了。”
罗嬗不由好笑:“这位姑娘,这儿不是酒楼客栈,没有饭菜给你吃。”
华玥不信,小嘴一撇:“骗人!外面停着那么多车马,不是酒楼那是什么?”
“这个……”罗嬗一时语塞。
“华玥!你再无理取闹以后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傅大哥,不要……好好好,你别生气,我走还不行吗?不过你得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车马?”
“这儿是…..花楼。”傅淳吞吞吐吐,一脸的尴尬。
“花楼?养花的地方吗?”
“咳…..就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就算是?”华玥不依不饶,定要弄个明白。
“这个…..花楼就是……总之这儿女子是不能进来的。”
“那她不是女子吗,她为什么进来了?”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我说的话你都忘记了是不是?”傅淳干脆虎起脸来。
华玥果然怕了,赶紧扭头往外面走,忽然又回过头来,恍然大悟地:“我知道了,这儿是----妓院!你是妓女,你是嫖客。对不对?”还用手一一指着认证。
我的大郡主,你好歹口下留德,当着人家的面不要这么直白好不好?傅淳窘得面红耳赤,低头耷脑地恨不能立时土遁。
温雅和勃然变色,欲上前被罗嬗止住。
“你说的不错,这儿就是----妓院。”罗嬗笑了。
傅淳闻言浑身一激灵,险些被华玥铺张的风兜裙摆绊倒在地。
看着他们酷酷的背影,温雅和愤愤地:“真该好好教训他们一下!这不是掴人脸么?!”
罗嬗站在窗前微笑,冲着他招了招手:“本来就是嘛,人家又没有说错。你过来看看!”。
温雅和一脸疑惑的走过去,看向窗外:
与水荷苑隔了几条街的河岸边,肃然立着一群持刀佩剑、甲胄鲜明的兵士,傍边还有几十匹高头大马并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一望而知这样的仪仗绝非一般官员所有。而刚才那两个人分明是冲着那个方向走去。
温雅和吃了一惊,“他们是什么人?这样大的派头!”
“听他们一口官腔,必是从京城来的。”
温雅和倒吸一口凉气,悻悻地道:“侯门深似海,怪不得那女子什么都不懂,只是……唉,我倒觉得你才更像是住在那种深宅大院里的女子。”
“各人有各命,我就是那个命中注定命运多劫的人。”罗嬗的心中阵阵刺痛,都说往事如烟,但忘却为何却是这样万般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