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略微浓稠的米汤做好端来之时,无双姑娘已经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小小坐在园中的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秋千架上,静静的,无风的冬日,秋千好象也被凝固到明净的冬阳下了,这还是这两天沐阳让人临时为她准备的。将一只手迎向阳光,看着太阳光将根根纤细的手指照的几乎透明,小小好象看到了时间自指缝中溜走的脚步。
客房的方向十分压抑,小小和大家一样清楚:一个生命就要走到她的尽头了!虽然不曾与那个女子说过一句话,可是那样年轻的一个生命就这样在不该结束的时候即将结束,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更加让人难过。
小小很悲伤,只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在这样小的年纪里有那样的感情是不对的,所以她要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无恙。可是那样浓重的哀伤还是让她的眼神没有办法象往常一样沉静,所以她只好一个人悄悄的躲到这里来。
两日两夜过去了,偶有呓语声传来,少年不曾离开床头半步,可是无论他有多么希望无双可以醒来,事实却只是事实,奇迹未能发生。
寒风中是谁将谁的思念冻成了永久的伤?看着少年那样落寞的身影,小小的心里突然就没来由的紧了一下:在那个被自己遗忘了数年的地方,可还会有除了女儿以外的人念着一个叫做李依一的人么?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那样平凡的自己啊,却也还是不想让人那么快的就遗忘吗?
沐阳在郊外选了一处背山靠水的地方,带着零星的几个人陪着少年悄悄的将人埋了。
少年自无双走后竟然未落一滴眼泪,只是在下葬之后看着逐渐消失的棺木突然晕倒在坟头。
几天后一块上好石材的无字之碑掩映了一个少女短暂的一生,碑的上方居中的地方有少年再次醒来后不眠不休一个整天凿刻出的一枚玉兰花。
还是零星的几个人,这一次小小也来了。
玉兰一般圣洁的女子么?小小看着那个无字碑突然就好羡慕起无双来,有人用这样一种方式在心里祭奠着她,她若地下有知,也会笑起来吧?
从坟地回来之后的那天晚些时候,小小进了沐阳的卧房。这一晚,兄妹两人无声无息的直谈到月上中天。
第二天一大早仆人去收拾房间时,床铺已经冷了很久了,旁边的碳盆里有很多烧毁的纸张,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墨水和纸张不完全燃烧后的气息。
沐阳早出晚归了几天之后,那位少年彻底的从林家的这所别苑消失了,随后被沐阳刻意打发走的仆从们又陆续回来了,只是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里在短短几天里曾住进来过两个陌生人,也曾办理了一场事上罕有的葬礼。
在距离别苑南向十多里远的郭庄是个只有几十户村民的小庄子,有唯一一户几十年前移居这里的外姓人家,女主人早在当年生产时就难产而亡了,老主人刘老栓也在年前意外身故。留下一子人称憨娃,是本名拴柱的十五岁的一个半大小子。
村里民风纯朴,也没有欺负外来户的倾向,更何况刘老栓待人和善,还精通推拿正骨的本领。
村里时常有人进山砍柴、打猎,每家每户初学本领的少年小子难免有个跌跌碰碰的,这就少不了麻烦刘老栓了。这刘老栓每次都尽心尽力、和颜悦色,从不拿乔托大。医药费也是随大家的意,能给钱就给钱,没有钱的人家拿食品、生活用品、服装鞋袜来做数,他也是乐呵呵的接受,不愿意给也无所谓。
只是除了一些确实艰难的时候,很少有村民会刻意的白让他辛苦。
原本大家就说这样一个济世救民、菩萨心肠的人该当洪福齐天才对,不想却是医得天下人的残肢断臂,却救不得自己相濡以沫的发妻。
辛苦了这许多年,眼看着将一个无娘的孩子辛苦养大成人在即,该是享齐人之福的时候了,自己又撒手西归了。大家叹惜刘老栓的薄福,又可怜憨娃早年丧母、少年丧父,孤苦无依,每日里自是东家送米、西家送菜的接济着度日。
可这一来二去的,慢慢的也就显出了一些不方便。
从来都是久病膝下还无孝子呢,更何况这还只是村民们出于对刘老栓的尊重在代替他照顾后人,终是长久不得。憨娃子憨,只是因这一直以来都有老父亲在宠着他,护着他周全,可他并不傻,要不也不能让刘老栓放心的把自已一身的本领都悉数传给他。渐渐的憨娃子也能看出来,送东西的次数和数量在逐渐开始下降了。
再一个原因就是刘老栓在活着时,把这个独子当心尖尖上的肉一般的疼,竟是从未让他沾过阳春水,一心只把自己的推拿正骨的本事一分不差的私下里交给儿子,但又让儿子在十八岁之前不可在旁人面前显出一分来,原因是什么却没有给儿子交待清楚。
因为事发的很突然,还未来得及与儿子说上一句话就驾鹤西去了,或许他本人都不相信自己会是个短命的,所以人们送来的东西开始时拴柱竟然是一点也不会摆弄。时间久了,终于可以把生东西弄熟了,却又一点也不会安排,浪费的倒是多过用的。虽然还未到断顿的边缘,挨饿的日子却是经常有的,这样也过了有个把月的时间。
正在焦头烂额、混乱不堪的时候有人找上门来解决问题了。
原来是有一个人正在村里打问空房,原因也未多讲,只要求提供一个住的地方,衣食自有人解决,条件不多,只说是自己祖辈上的表亲要在这里暂住,住的习惯了或许也就不走了,这租金的问题倒不在话下,这个人正是沐阳手下的一个最为得力的护卫。
这村民们就急急的将人带到了族长那里,族长看到来人很是气派,不似奸猾之人,又正为了拴柱的事情要找一个万全之策,就叫人带了那个半大小子来问他自己个儿的主意。
憨娃只差一点就要把父亲的嘱托放到一边行医糊口了,这一下也不管那许多,反正自己就一个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当下就痛快答应了。
在族长做保人的情况下,来人就与憨娃当面签了契约,事情当场就敲定了下来,契约中写的明明白白,租房的人有权对老房进行任意的改动,在主人不反对的情况下可以无限期的住下去,租房期间,房屋主人刘拴柱一切基本的温饱事宜都着落在租屋人身上。
没过两天,三辆马车在入夜时分悄悄驶入郭庄,进了憨娃家单薄的大门后又在深夜中无声无息的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憨娃就挨门逐户的上门拜谢村子里的人,感谢大家这几个月来的暗中相助,同时也把谢绝大家以后的无偿援助的意思委婉的说了出来,看大部分村民都有了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嫌疑,心下也觉酸楚。父亲在世时是多好的一个人,这村落里的哪一家哪一户不曾受了他的恩典?如今这才过了小半年的光景,过去的种种都就全都自动的淡出了,从这以后心里头竟然把原本要接了父亲的衣钵继续为村民服务的心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
后来,就有一个冷峻的男子带了人开始在村子里走动。在村里长老们的默许下,不久后,刘家开始重新盖建,比以前大了数倍还多,只是翻修的院门还是秉承原有的朴素的风格,刘宅就此成了刘府。同时村民们开始陆续发现,现在的刘府不但有了洒扫、做饭的人,并且开始经常有人出入了。
在每月特定的时间里,一辆朴素的马车都会来造访,或两天或三天,其间总会有优美的乐曲声响起,只是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安静的有些诡异。有两个人会定期出来采买,平时并不见有多少动静。
有淘气的孩子想要摸鸟蛋,在晚上偶然爬了刘府院外的老树后,说他们看到刘府内住了一个神仙。拴柱现在衣着光鲜,竟比他爹在时看着还要体面了,可惜第二天刘府院外一圈的树能移的就移到了院内,不能移的竟被连根都砍了去,人们再要去看,也是不能了。
这一下村里人更加愿意相信,刘老栓并非福薄之人,他是用自己的寿命在换儿子下半辈子的福祉,要不那样小心健壮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说没就没了呢?上天也还好德,最终还是随了刘老栓的心。
只是大家心里一是因着原先对拴柱的那一点儿对不住的心思,二是现在住的外来的人他们始终也没有见过面,门口又不似一般的人家一样的好进好出,却是有人在那里常年执守的,只那一个守门人的衣着都要比他们的强了不知多少?终是不好意思也不方便再去看个究竟。
一来二去的,这刘府在郭庄竟然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