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莺并没有疯,她的手出奇的稳定。
从她掷出来的金簪的准度和狠劲,嵇喜都看得出一定出自名家的手法。
没有练过千百次暗器的人是不会有这么深厚的功力的。
嵇喜再看小莺举起司马老夫人的龙头拐杖砸向司马师,急忙抢身上步制止。
不论什么原因,不论众人多么惊奇,嵇喜总不能看着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人去伤害司马氏兄弟。
他自信敌的过小莺,他也自信能够自圆其说,编谎话应付过此事。
嵇喜闪电般的出手,握住了小莺了手。
小莺的拐杖突然在空中顿住,小莺怔住,嵇喜也怔住。
小莺发觉嵇喜的身手实在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谁然她料的到嵇将军必来阻止,可惜嵇将军出手太快。
嵇喜只觉得小莺的手冰冷,这是他第一次握住未婚妻的手,如同第一次在桥上见到她,她的眸子冰冷清澈,正如她现在的手。
嵇喜心里发苦。
他感觉的到小莺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伤心,而是因为愤怒。
他抬起头,果然看到小莺凄迷而又幽怨的眼神,分明是怪他多管闲事。
而发生的一切在嵇喜眼里能算是闲事么?司马弟兄是伯乐,而他就好比千里马,他的前途、他的命运就落在了司马兄弟手上。
他面前的女人,即将是他妻子的女人却要将这些毁去,于是小莺望着他,他也望着小莺。
他的目光,或是乞求,或是关心,他的手还是热的,他的心一定也是热烈的。
两人对视的时间很短,两人的心思已经转过了千百遍。
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一个眼神足够说明一切,此时小莺的眼神是有些伤心。
司马师吓的愣住,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山涛也已经被眼前一切所惊,唯有司马昭一把拉过司马师来,躲在山涛后面。
小莺惨然道:“你要阻止我?”
嵇喜似乎花了很大力气道:“我要阻止你。”
小莺冷冷的道:“司马父子是我的仇人,他们逼死了我全家。请放开手!”
嵇喜不自觉的放开手,脸上写满了犹豫不定,最后道:“那样也不行,我不能让你杀了他们。”
小莺脸色顿沉,伤心至极,脸色也会惨白,眼神也会绝望,嵇喜不忍,低下了头。
小莺却抬起了头,一字一字道:“嵇喜,从今以后,我俩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撕裂了凤冠红袍,一闪身拽出了山涛的宝剑,正是嵇喜要送给司马懿的巨阙剑。
山涛没有叫来护卫,他知道没有用,既然嵇喜答应保护司马兄弟,一定万无一失了。
山涛默默递上嵇喜的宝刀,嵇喜默默的接过,司马老太太已经吓的晕了过去,司马兄弟互相拉着手,手里都出了冷汗。
小莺右手握剑,剑尖斜指向地,大声道:“嵇将军!拔刀!”
嵇喜叹了口气,缓缓的拔出了龙头宝刀。但他怎么能用这把刀伤害自己的妻子。
红烛在燃烧,小莺的血液也在燃烧,正如撕碎的凤冠和地上的红袍。
一片通红的景象中闪出一道寒光,小莺终于出手了,她的身影,她的手法,哪里还像平时娇滴滴的小莺。
山涛也感到了浓浓的杀气,正如酒楼上朱九真与嵇喜的交手。
小莺的剑法大出嵇喜的意外,矫若游龙,实得名家的指点。
嵇喜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当初一见小莺的眼神就深深的着迷了,他们本来就是江湖中的高手,有着同样的寂寞,因此才会有同样的感情。
嵇喜一阵叹息。
嵇喜连连闪避,不住后退,刀只用来招架凌厉的剑招。
司马昭见状喊道:“嵇将军!快还手啊,你莫非还在留恋儿女私情么?”
嵇喜咬了咬牙,展开刀法与小莺战在了一处。
小莺面如寒霜,加紧了攻势,心中暗想:我只要刺伤他就罢了。
嵇喜暗暗叫苦:怎么才能让她知难而退呢?
最后嵇喜用刀背扣在巨阙剑的剑面上,嗡一声巨响,小莺手中的剑脱手而飞。
小莺的心随着剑飞落,她知道此番复仇已化为泡影。
嵇喜急道:“还不快走!”
小莺怔住:“你不杀我?”
嵇喜凄然道:“我又怎能杀你,你快走!”
小莺一跺脚,轻灵的一转身,飞出了院墙,闪了闪就不见了踪影,正如一只黄莺儿。
谁也没有追出,山涛赶紧走道司马氏兄弟面前道:“两位兄长,恕小弟失职,不能追她。”
司马师脸色变了变,司马昭赶忙一摆手道:“无妨,我明白你们此刻的心情,看在你和嵇兄弟的面上,就放过她吧。”
山涛和嵇喜同时谢过,呆在当地。
司马昭一笑:“倒是把老夫人惊着了,快摆酒摆菜给老夫人压惊,大家继续。”
山涛赶忙赔笑,吩咐下人打扫完场地,撤去红烛,重新分宾主落座。
山涛举杯道:“给老夫人压惊,大家先干了。”
嵇喜默默无言,举起酒杯缓缓干了,只觉着这酒比寻常的辛辣,呛的他眼泪直流。
司马昭见状道:“嵇将军,男子汉大丈夫泪不轻弹,像小莺这样的女子天下多的是,嵇将军如此英俊潇洒的人物还怕天下女子不倾心吗?”
嵇喜点了点头道:“司马大人见笑了。”
山涛也道:“说起来倒是愚兄的不对了,早知道小莺是表兄们的仇人,也不该为贤弟举办这回婚事了,山涛有窝藏罪犯之嫌,还请表兄弟们恕罪。”
司马昭哈哈大笑:“不知者不怪,这原本是场误会,休得提起,日后我们定当为嵇将军找个貌美贤惠的好夫人,来!干!”
酒可以让人忘记一些事情,可以让人从忧愁变的快乐。
此刻司马兄弟又变的豪饮起来,有说有笑。
而嵇喜心里始终挥不去小莺的影子,酒真的能使人忘却忧愁?
次日晨,小莺离开洛阳。
小莺离开的时候已经不叫小莺了,她自己起名叫做梅三娘。
新娘子的衣装也换成了青布粗衣,手臂上挎着菜篮,就像买菜的女仆。
当年她好不容易这般混入尚书府,如今却要如当年一样的打扮离去,她心里只有仇恨。
若不是遇到嵇喜,她或许能除掉司马氏,若不是他俩的约为婚姻,司马氏也不会来,她就没有机会。
冥冥之中岂非天意?看来此仇难报了,而梅三娘心中却留下了嵇喜的影子,爱与恨交织在一起,又岂非是痛苦。
梅三娘就这样离开了洛阳,踏上了东行的古道。
从太阳升起走到日正当午,古道上来来往往人很多,但多是四面八方来洛阳做买卖的生意人,赶着车子卖菜蔬的农人。
梅三娘已经看的麻木了,正午古道无人,远远的通向视野之外,道旁只有虫鸣蛙叫,显得更加的安静与寂寥。
梅三娘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想心事。忽听远处似乎是天边的尽头隐隐约约有唱歌声。
歌声恍惚,似乎很文雅,唱歌的人嗓音虽然很苍凉,但情之所至,梅三娘不禁怔住。
歌声渐渐的近了,梅三娘仔细一看,来的是辆很普通的大车,三娘猜测或许是赶集的?还是卖菜的?
除了赶车的,车上还坐着一人,年岁三十开外,但形容很憔悴,车上别无他物,都是一桶一桶的酒。
而坐车的人正在咕咚咕咚的大喝着。
梅三娘笑了,招呼道:“这位大哥,方才是你在唱歌?”
赶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一样。坐车的醉汉定了定神,点头道:“是哇,你可听出我歌声的意思了?”
梅三娘道:“我只听到什么兮呀大人呀的,可真没听出是怎么回事。”
醉汉大笑,可是笑到后来竟变做苦笑,似乎要哭了出来。
梅三娘赶紧道:“大哥想必有伤心之事才如此歌唱,我说的对么?”
醉汉叹了口气道:“很对。”
他哪里知道,同为伤心之人,随伤心事各有不同,但痛苦之意却天下人都一样的。
三娘问道:“你们是去洛阳卖酒的么?”
醉汉又笑道:“我本身是个卖酒的,可现在却不是了,我要去洛阳做官。”
三娘又是一愣:“做官?做官带这些酒干吗?莫非是行贿上司?”
醉汉苦笑:“非也,非也。那上司我见着了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这些酒是我一路喝来的。”
三娘讶然道:“请教先生大名。”
醉汉道:“酒鬼刘伶刘伯伦。”
梅三娘恍然全明白了,她听说过刘伶的大名,也听说过司马懿正是要借山涛之名把刘伶请到洛阳。
这请还不就是把人逼来么?
梅三娘道:“原来是刘伶先生,请到了洛阳山尚书那里转告一个叫嵇喜的人,就说小莺已经死了。”
说罢扭头就走,刘伶怔住,呆呆的看着这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古道的尽头。
车夫也惊讶道:“刘先生,她怎么会知道你要去山尚书府?”
刘伶灌了口酒道:“我把话带到就是了,她总是个伤心的人儿,我们还是快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