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易逝鸡鸣早，初卸残妆，对镜影重，推窗飞絮伴落红。
枕边鸳盟情言切，金银成空，燕各西东，高楼望断细雨中。
何晏一惊：“十多年前？真有此事？”
秋晴默然。
何晏叹了口气道：“莫非是你们楼中的姐妹受了委屈，想不开竟做了树下之鬼？”
秋晴凄然一笑：“姐妹？十多年前的事情，她会是我的姐妹？”
何晏不由得痴了。
佳人一笑，千金难求；似笑非笑，欲说还羞。
何晏还是头一次见到女人的叹息，女人的惆怅。
有时候女人的愁容比之浓妆艳抹更加可怜、可爱。
而偏偏何晏最能安慰佳人，又最了解佳人的心意，因此道：“不说这些了，前日初见姐姐芳姿，不觉一见钟情，不知姐姐可通音律？不知能否为小可细唱一曲？”
秋晴回过神来，轻轻道：“音律只能说是略懂一二，在大名鼎鼎的傅粉何郎面前小女子怎么好献丑呢？”
何晏连忙摇头道：“不妨、不妨，我平生最喜欢听美女的歌声，还请姐姐不要推辞。”
秋晴无法，只好搬过古琴放于膝上，调好琴弦刚要抚琴高歌，楼下忽然一阵大乱。
何晏一愣，秋晴也是一愣。
只听楼下有人粗着嗓子叫道：“老板娘！秋晴秋美人可在？”
何晏大吃一惊，此人声音好像曹爽曹将军，何晏轻轻推开门缝，仔细向楼下观瞧。
一看果不其然，曹氏兄弟还有随从的家丁奴仆都进了醉春楼，众女都赶忙弃下身边的客人跑来招待。
何晏只觉的冷汗直冒，秋晴不解道：“何郎，外面是什么人？怎么口口声声要见我？”
何晏苦笑道：“来的是我家主公曹爽大将军，当朝第一重臣，我还是莫要见他的好。”
秋晴道：“原来是曹将军，我素不相识的。你休要怕他，妈妈自有办法打发走他的。”
何晏摇头道：“我倒是希望你妈妈别打发他走才好。”
秋晴不解道：“为何？”
还没等到何晏解释，就听醉春楼老鸨果然就像秋晴所说：“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曹大将军，哪阵香风把您这贵客吹来了，您可是好久都没来呀。快上座！春红，快去取上好的千日醉！”
千日醉，中山千日醉，相传一醉三春的美酒，醉春楼因此得名，来者醉生梦死，来者********。
曹爽素有耳闻，因此细细的品完美酒才道：“快叫秋晴下来陪本将军喝酒！”
老鸨道：“回禀将军，她现在不能来陪将军，她生病了。”
曹爽举杯斜视道：“哦？果有此事乎？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个病美人。”
老鸨道：“曹将军还是另找他人吧，秋晴真的病了，不能接客。”
曹爽怒道：“当今天下我曹爽得不到的东西只怕是不多，我要宠幸哪个女人那可是她的福气，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你敢推三阻四吗？”
老鸨赶忙赔笑：“曹将军息怒，老身只是说说而已，曹将军请便，待老身上去传个话儿，让她亲自出来迎接将军。”
秋晴此时连鼻子都气歪了，对何晏恨恨的道：“何郎，你可知我平生最恨什么！”
何晏道：“什么？”
秋晴道：“我们烟花女子本是卖笑为生，其他也就罢了，我最恨别人逼迫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情！”
何晏长叹一声，望着她又气又要哭的神情，不由得心中难过。
何晏深深的理解这种心情，正如自己为了仕途为了前程，整日对权贵们低头哈腰，笑脸相迎，其实心里何尝不是暗暗咒骂造化的不公。
何晏只好道：“你的心我知道，但曹爽毕竟是我的主人，权倾朝野，你还是好好伺候为妙，我可得先躲起来了。”
闺房很精致，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只有床下。
何晏平素十分爱干净，最讨厌满地乱窜的老鼠，而此时的他又岂不是一只身长七尺的大老鼠？
何晏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耗子那般小巧，床下有个地缝多好。
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老鸨窜了进来，看了看何晏不在，对秋晴点点头撇了撇嘴。
秋晴会意，只好又装出笑脸随老鸨下楼。
倾城倾国的一笑，此刻却变作媚笑，笑的连心里都发毛。
女人善变，水性杨花。而最痛苦的是秋晴这时候心却未变。
自从遇到傅粉何郎，秋晴的心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身不由己，生不如死。
秋晴不禁想到柳树下的那一抔黄土，黄土下埋着自己生母的芳魂，黄土上依旧飘洒着飞絮。
秋晴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她娘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母亲原来叫秋娘，本来是昔日醉春楼最红的歌姬。
秋娘的歌声闻名洛阳，洛阳城里人人都知道醉春楼里有个女人，常常在黄昏时分推开后窗曼声高歌。
洛城人这样描述秋娘的歌声：传说中流云不动、鸟儿不飞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只见过秋娘一歌，行人都会驻足静听，小孩儿也不哭不闹了。
醉春楼的头牌，自然价钱很高，秋娘相与的都是王孙贵人，达官显宦。
秋娘的日子一直是快乐的，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命中的魔星，陈王曹植。
曹植比她大了十几岁，而在秋娘眼里，他忧郁的眼光，他放任不羁的举止，都令秋娘深深陶醉。
曹子建好酒，尤其喜好醉春楼这中山千日醉，他曾经这样对秋娘说过：“本王一生从未醉过，而在这醉春楼喝到了中山千日醉，又遇到了你，我真的醉了。”
曹植喝醉的时候，秋娘的心也醉了。
其实曹植何尝没有醉过，借酒消愁愁更愁，世上有些事本来是无可奈何的。
不论你才高八斗欲经营天下，不论你“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欲超世脱俗，都躲不过命运的捉弄。
更加逃不过那一劫，终究忧郁而死。
曹植死在了陈郡，消息传到洛阳，秋娘心死。
那夜月更明，冬夜。
窗外寒风肃杀，而秋娘依旧如往常一样，轻轻的推开窗子，轻轻歌唱一曲。
挽歌。
次日天明，人们在柳树下发现秋娘，悬树自尽。
秋晴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娘为何要撇下她而驾鹤西去，现在她明白了。
曹爽有野心，自认为击败了司马氏，司马懿将死之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天下依然是大魏的天下，依然是他们曹家的天下。
曹爽不止好权，而且好财，曾偷宫中宝物，更是好色，曾玩弄先王嫔妃。
秋晴身为歌妓，从来没有想过厌恶任何男人，只觉得是自己命苦。而此时此刻，她和威武的大将军在床上，而顾影自怜的心上人却躲在床下。
秋晴只觉得想吐，何晏也是心里发苦。
何晏常常在想，自己做为曹爽的心腹谋士，虽然有时朝中很多大臣都对他恭敬，都称他尚书何郎，但曹爽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心寒，自己究竟是保了个明主还是暴君。
而有一点他却很明白，曹爽待他很好，对他十分器重，何晏一想到这里就知足了。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何晏只有等待，好容易等到曹爽的鼾声大作，才从床下爬起来。
偷偷的向床上一看，秋晴正在偷偷的流泪。
秋晴眼中落泪，何晏何尝不是心中落泪。最后向秋晴点点头，轻叹一声走了。
司马太傅府还如往日一样宁静，柳如烟如果知道了心上郎君正在为个青楼女子难过自己将会如何？
幸好她不知道这件事情，幸好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小香儿道：“如烟姐姐，过几天就是二太太的寿辰了，你说我们该送些什么？”
如烟道：“呀！这个该我问你呀，往年都是你们给太太们祝寿，我怎么知道要送什么。”
小香儿笑道：“往年啊我们是凑份子，集齐钱来教到柳婶娘那里买东西送，不知道这次该怎么送。”
如烟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俩个做些精致的女红送给二太太当寿礼，既能让二太太高兴也能算是我们自己的心意了。”
小香儿点头道：“有理有理，只可惜我不大会女工啊。”
如烟道：“这个没关系，你不会我教你。”
小香儿拍手乐道：“那就谢谢姐姐了。可不知道我们要做些什么小玩意儿？荷包？挂坠儿？”
如烟道：“此刻我也想不起来，不如我们明早城里逛逛，买到什么算什么。”
小香儿更乐了，只道：“如此甚好，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府玩儿喽。”
如烟看着她天真的神情不觉也笑了，可自己呢？依然还是天真的小姑娘吗？
是夜，小香儿无寐，如烟也无寐。
小香儿甚至说梦话都在笑，如烟只是呆呆的望着帘陇，望着窗外暗淡的天光。
明天定是个好天气，祝愿出去玩的开心，消散心中的忧愁。
男人总喜欢借酒消愁，女子要想消除心中愁闷，花钱买东西似乎更快捷些，自古使然。
究竟买东西是种享受还是消遣，如烟也答不出。
她只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个灿烂的明天，明天真的会很快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