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猛回头,居然是上回救自己的清朗男子,正懒懒地斜靠在凉亭的一根朱红柱子上,抱着胳膊,一只手拄着下巴,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薄唇扬起一抹笑意。
“你偷听多久了?”虽然眼前人救过性命,且俊逸挺拔,如斯还是没有好气地质问他,这般小人行径,他怎会做得出来?
“我恰巧路过。什么偷听,这话说得真难听……”他掏掏耳朵,对她的话显然极不受用,声音依旧清朗如风吟,不紧不慢,从容里透着优雅。
如斯看看周围的冷清景象,根本不信他的话,哪有人会“恰巧”来这,这里荒乱得简直不像是在宫中。
“倒是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你是来给太后请安的?”他拍拍衣角,走近如斯,上下打量着她。她今天穿的是富察氏给她准备的浅蓝色宫装,脸上拍了淡妆,一身官宦小姐打扮,是以他一下就猜到了如斯的身份。
“那你又是为何在这里?”如斯鼓着腮帮问他,这个人,还敢说自己每次出场诡异,他还不是一样?瞧瞧他现在,一身月牙白的缎面袍,青丝绣着滚边,这般华贵打扮还敢在宫里走来走去,估计不是高官就是亲贵,上几次不也是神神秘秘的?
“和你差不多!”他没正面回答,倒是卖了个关子,冲如斯一笑。
如斯心说,你笑什么笑,你可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难道你也是个卧底?当即露出个鄙夷的神色来。
“我刚从养心殿出来,随便走走,就到了这来……结果,就听到了你要嫁给胙王……”他忽然凑近她,俩人离得本就不远,这下更近了,如斯有点紧张,瞪着他,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热热的,痒痒的,只听他说:“嫁给胙王?真是恭喜啊!谁人不知,他为人狂放不羁,又花心风liu,到时你可别……”
如斯不着痕迹地从他旁边闪过,尽量离得远一点,站稳了,抚掌轻笑。
他见她这般反应,已是一愣。如斯悠然开口,抑制不住的喜意:“风liu?花心?如此再好不过!等我进了门,先给她纳十个八个小妾,个个争宠呷醋!到时候他可不要扰了我的清净可好!”
他愕然,似是没想到她的回答。我如斯心情大好,此前的少许阴霾一扫而光,想起上次在洞中,他与撒速的谈话,“你也被逼婚了?你肯乖乖就范?”
他但笑不语,沉吟半晌,“不娶又如何?做个不孝子吗?”
如斯嘿嘿一笑,给他支招儿,“男子汉大丈夫,婚姻大事都不能做主……干脆,你也像我说的,拿她当摆设,娶回来一堆小老婆,成天当着她的面亲热,等到她有一天受不了了,跑来跟你闹,你就说她善妒、没有妇德,趁机把她休了……”
如斯还没说完,他就开始大笑,弯弯的眼睛眯起来,露出白白细细的整齐牙齿,好久才忍住笑意。转过笑红了的脸,“你真是有趣,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
如斯也乐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自己却在这和人家讨论休妻,当真是心肠坏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自然,“我有事,得先走了,你自己能回去吧?”
其实如斯是找不到回去的路的,但是人言可畏,尤其是她现在顶着的这个身份,万一被人看到和一个男子从这里出去,说些什么就不好了。算了,一会儿出去,自己就随便找个太监、宫女打听一下吧。心里想着,冲他说道:“我没事,那你先走吧……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啊?认识这么久,我该怎么称呼你啊?喂……回答我啊……”
他走得极快,“下次……下次见面我便告诉你……”
如斯摇头苦笑,这个怪人!等她欲走,看着周围陌生而冷清的环境,这活脱脱就是一座冷宫啊!阿特真竟把她领到这来,可真够隐秘的,可是,现在可怎么回坤宁宫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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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大白天,可这里还是有股极重的阴气,冬天本就冷,此刻这里除了如斯自己,便再无人影,更叫她生出一丝寒意。
虽是害怕,可好奇心驱使她不断打量猜测着:这应该是一座没竣工的宫室,隐约能看出来恢弘的气势,只是如今看来,就只剩下残垣断壁了。后宫斗争,向来最是杀人于无形,这些原本单纯美丽的女人,在寂寞的岁月里,溜须拍马,阿谀奉迎,不学就会;翻云覆雨,落井下石,无所不能;谋害姐妹,残杀异己,从不手软。想到这,如斯无端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多看,快步走出去。说是走,还不如说是跑来得恰当,只可惜这里,别说条像样的宫路,就是连甬道也没有,短短几十米,累得她头上见汗,心里暗道这阿特真怎么识得这么个地方。
好不容易看到前方是熟悉的红墙琉璃瓦,虽然还是不知道往哪里走,但是打听一下总能回去。正暗自高兴,发现前面不远,站着一个男子,因是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长相。笔挺的修长身材,站得很直,无形中让人心里一悸;他穿了一件洁净明朗的蓝色锦服,却也因此显得凉薄。
如斯尽量放轻了脚步,可他还是听到响动,回身往这里看来。好一双无比凌厉的眼睛!直直望向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呈现在我面前,肤色微深,剑眉星目,待看清如斯后,漆黑的眼珠里闪过一抹惊异。
“行远?!”如斯看清来人,疾奔过去,几步跑到他身前,因为不确定,她一时忘情,扯着眼前人的袖子轻摇。是的,这张脸,虽然在她脑海里已经渐渐模糊,可她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鄙夷地甩开如斯的手,“你是什么人?怎么到这来?”不理会她的惊讶和喜悦,他开口呵斥。
“我是如斯啊!你……不认识我了?”声音越来越小,如斯的底气不足。回想之前,那裴满皇后与夏晓冰何其相似,但见到自己也并没有半分惊讶和好奇,好像没有任何记忆;难道,这个人,也仅仅是与余行远长得像而已?他此时……根本就……不认识自己了。
意识到这一点,如斯有些尴尬,轻轻后退了一步,试着与他保持距离。正想问问他是什么人,可否为自己指下路,他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你是哪个宫的?看来规矩还没学会。这里是你能来的?活腻歪了!”他阴冷一笑,眼神里说不出的阴兀,脸上尽是猜不透的意味。
不喜欢他那表情,不自觉地想起上次完颜亮要杀我的情景来。看他的打扮,估计也是来宫里磕头请安的朝臣吧,不好好在前殿待着,偏跑到这里来,估计也是小官一枚,被他一抢白,如斯也不乐意了,这大半年来到处受人指使,再也不想装乖巧,当年不服输受不得气的劲儿也上来了。她插着腰,“你这个人,好不嚣张!仗着一官半职,就敢在宫里胡乱教训人?”
见他一怔,如斯愈发得意,索性把心中积郁一吐为快。“不然咱们现在就去坤宁宫,看太后怎么治你!”她拿眼睛斜了他一眼,心想到时看他如何脱罪。
“太后治罪于……我?你是坤宁宫的人?”他颇有兴致地睨视着她,神情里有着打量,有着思索,有着猜疑。如斯被他瞧得发慌,心里有些打鼓,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到坤宁宫请安,这么说也不为过吧?
当下迎上他的眸子,气鼓鼓地看着他,“我就是太后身边的人!不信,咱们就去验证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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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宫里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如斯跟在他后面,离着两步远,他走得不快,像是一个孤独的人,在慢慢欣赏风景一般。
他回头望望,那座废殿早已在身后很远了,可他仍是回头看着,口中喃喃自语:“那是一个梦。一个男人的梦罢了……”目光复杂,痴迷、愤恨、哀伤……多种情感夹杂,使他的眼色朦胧不清。
“什么梦?”如斯听得糊里糊涂,不禁追问。
他猛地收口,面孔显得几分狰狞,厉声喝道:“谁叫你多嘴的?”
如斯被他吓了一跳,一时间怔怔然地看着他,原以为他会拂袖而去再不理自己,谁知他忽又低下脑袋,低低的说道:“他的梦醒了,我还留着它做什么呢?”
如斯听不真切,也不知道是“他”还是“她”,可是也不敢再问,怕他真的一个生气,把自己扔在这。
“咱们快点走吧,这……让人不舒服……”如斯禁不住又回头看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想赶紧离开。
他抬头,脸色恢复平静,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眼神骤冷,“不要命令……我。不然,你会后悔。”
如斯吞了口口水,终于听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