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门，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天天黑得早。刚迈出门槛，惊雷就看到了如斯，应该是等得不耐烦了，站着的地方被它刨出深深浅浅好几个坑儿，见她出来，低低呜咽了一声，好像猜到了如斯和完颜元的不快。
如斯走近他，心想人有时还不如牲畜来得可爱单纯些。从袖笼里慢慢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红枣糕，这还是进宫前盘儿偷偷塞给自己的，说是宫里规矩多，在太后跟前伺候，不晓得会不会忙得吃不上饭而挨饿，叫她有空垫垫胃。
如斯展开油纸，摊在手掌上，往惊雷嘴边送去。它晃晃脑袋，凑近闻闻，估计很对胃口，舌头一卷就进肚了，还意犹未尽地直舔她手心。顿时热烘烘、痒痒的感觉传到如斯掌心，令她一扫先前的怒气，开心地抱着惊雷的头和它打成一片，玩得好不热闹。
如斯用余光看到完颜元也出来了，踉跄地迈着不稳的步子，过门槛时几欲绊倒。她冷哼一声，这就是真实的他吗？堂堂王爷，这样萎靡，心里五味陈杂，又是感念他情深意重，又是鄙视他为情所困一蹶不振，真真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了。
“走吧，我送你回府。”他拍拍惊雷，惊雷温驯地蹭了蹭他。
如斯没再挣扎，只是这次打个手势让惊雷趴下，自己偏腿上了马。害怕他再抱自己，上半身坐得笔直，强迫着自己不去闭眼。
要看清眼前的路，哪怕，恐惧，因我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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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徒单府还有几十步，如斯便示意完颜元让自己下马。他楞了一下，随即了然，她是不想徒增麻烦，若是“碰巧”遇到徒单恭，少不了又是一顿虚情假意的寒暄。
“我进去了。”低着头，闷声说道。不知情的人看到他俩，没准会以为是小儿女依依不舍话别，如斯垂着头，满应该是一脸*娇羞。而实际上，她是心里乱糟糟，这一天下来，又是进宫，又是废宅，就是筋疲力尽也不过如此了。
“保重吧。以后进了宫，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今日之事……”
如斯抢先开口，打断他，“放心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不让他再有机会说出一字一句能够令自己头疼的话。
他伸手，欲搭她的肩膀，如斯下意识地灵巧一躲，避开他的手，警惕地看着他。他见她这般神情，一脸苦涩，“我……下手太重了。但绝不是有意为之！”他一脸认真，诚心诚意地与她道歉。
“好了。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也别再提了。”如斯转身就走，不待他再说什么。
他半晌不言语，见她走得彻底，也跨上马，狠抽了一下鞭子，惊雷吃痛，跃起来风一般奔出去了，转眼没了踪影。
见他已走远，如斯才回过头来，看那一抹残存的夕阳在天边染红，走上门前的石阶，轻轻叩响大门。
进了院子，没什么异样，之前同富察氏打过招呼，想必不知道自己已回来了罢。本想悄无声息地回自己的屋，正贴着墙根慢慢走着，一抹黑影在她身旁快速落下。
“啊……”如斯毫无心理准备，被黑影吓得低呼。眼前一个面无表情的瘦高男人，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冲她一拱手，“惊到小姐了，奴才该死！老爷吩咐，您一回来，就请去西屋见他。”
口中虽自称“奴才”，可神情却是不卑不亢，如斯拍拍胸口，不免多打量他几眼，心里暗道，原来这就是徒单恭府里的暗卫吧。从前只在小说电影中看到，今儿个见到了真人，果然是来无影去无踪，平时根本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如斯点点头，“好，马上就去。”
见她答得温顺，瘦高男人面色稍缓，不过仍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如斯还没看清，他就又像来时一样，黑影一闪，不见了。留下她在原地咂舌。
这徒单恭又要玩什么把戏？今天的变故，他肯定是沉不住气了。说得好听，在太后跟前伺候，不过是一个人质，必要时要挟一下徒单一族。可是徒单恭又怎么会为自己的生死作出牺牲，莫说是假的，就是真的，这个老狐狸也必定舍子保己啊！真不晓得皇上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想到皇上，他那阴冷的眸子，如斯心里一寒，快步向西屋走去。
“你回来了？”徒单恭见她进来，淡淡一瞥，像是等了她有一会儿工夫。如斯深吸一口气，对上他，“有什么话，就请直接说吧。”
“呵呵。”他反而笑了，“你这女娃儿，忒不识好歹！”
如斯奇怪地发现他是真的在笑，黝黑的脸上笑纹渐深，带着胡子一动一动。有什么好笑的，老狐狸，胙王不中意你，完颜亮也不得意你，你的好日子我看要到头了。她暗暗腹诽。
“其实这样也好，走不得这步棋，走那步棋。在太后身边，委实也算不得坏事。”他正在看桌上的残局，手指一拈，执黑子走了一步。如斯不懂棋路，只觉得他话里有话。
“布置了这么久，可不能马上成婚，你不懊恼？”如斯开口问道，这不像徒单恭的反应啊。按理说，他比谁都害怕不能大婚啊。
“哼！那几个黄口小儿，以为如此就能掣肘老夫？笑话！”他恨恨落下一子，几颗棋子被高高震起，在空中转了几道儿，落在地上，噼啪作响，徒单恭看也不看一眼。袖子一拂，整面棋盘被他扫乱，棋子倾泻一地，哗啦啦如水珠溅起。
如斯看得直愣，呆呆站在原地，心想徒单恭疯啦，权利yu望真能逼疯人。只见他注视着棋盘，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既然棋路已变，不如不要，打乱重来！我就不信，我徒单恭多年心血，比不上个文人皇帝！”
他猛回头，盯着她，大步走来，如斯往后躲，可后面是墙，避无可避。“既然在太后身边，你正好多留心宫中一举一动，那几个王爷，尤其要留心。我看那完颜元，迟早被你迷住，你刚好从他身上下手！”他极其兴奋，语速又快，如斯听得吃力，只得不停点头。
以他的能耐，自己不说，这宫里又有什么事能瞒过他？只是晚归，便以为完颜元钟情于自己，徒单恭，你当真不知道他和“朵朵”之间的少年情缘？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看来这一步你注定是走错了！
见如斯难得乖巧，他点点头，脸上满意，语气也柔和了不少，走到案前，拿起一封信笺递给她，“你那古怪师父给你的信。就在这里看吧，看完烧了，不能叫旁人看了去。”
如斯急急接过，忽略徒单恭眼里一闪即逝的精光。
观陌的信？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