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山上，粉红的桃花恣意地伸展着骨朵儿，淅沥的雨声拍打在细嫩的枝条上，溅起朵朵水花，宣告着春天的到来。
男子依旧一袭白衣胜雪站在桃树下，只是一头银发刺目，若非今日阴雨，那阳光晃在三千发丝之上，定要刺得人眼睛流泪吧。
依稀记得多年前的一幕，如同今日的细雨，“陌，答应我，替我，也替他，好好照顾如诗……”
女子绝望的脸苍白憔悴，抑制不住的悲伤，抚着斑驳的树干低语。
那时的自己，年少而热烈，而今他已不再年轻，而今斯人已去……
心底一痛，男子猛咳一阵，那样的剧烈，手狠狠附在树上，震落几片开了多日的花瓣。徐徐落下，撒了他满身满发。
越来越差了，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了，不是么。他憎恶这样的自己，这样的身体：衰弱，衰弱……因为那些寂寞而又恶毒的女人，他在娘胎里便受尽考验，终于平安出世，却又先天体弱；若不是“她”肯舍得，他恐怕早就死在那股争权夺位的暗流中了吧。
一夜发白，不过是征兆而已，他记起师父临终时对他说的话，好生调理，莫要动情，也许能多苟活十几年……
不要动情么……
漫天的花瓣，给人错觉，这不是新意，这是凋谢……
——————————————————————————————————————————————————————————————————————————————————————————————————————
天光尚好，温暖的日光打在女子年轻的容颜，她疾走在道道回廊间，风起，带动她身上的斗篷飞舞，盛开如金黄的花盘。
额上微微沁出汗，走得急了，她脸颊显出淡淡的绯红，来不及拭去汗珠，她拐过一条宽阔的宫道，眼前，就是皇后居住的丽泽宫，列为妃嫔十六宫之首，极尽奢靡繁华。
如斯心里越发焦急起来，她不知这个时代后宫女人都是如何教训奴才，而那些令人发指的影视片断在她眼前闪过，好像此刻便有一个遍身是血的少女在她眼前倒下。明明是晴朗午后，她站在那高高的朱红墙下，蓦地打了个冷战。
手儿握紧，刚要迈步，远处一个内侍遥遥唤来一句：“什么人？”
如斯紧了紧斗篷，快步上前，自腰间摸出块小小的碧玉腰牌，“烦劳你通报一下，慈宁宫徒单撒卯求见皇后娘娘。”说罢，又福了福身，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斯不想徒惹麻烦。
那人接过，一见是慈宁宫专有的腰牌，又对了对上面的纹路，确实不假；又见如斯气质超然，举止不凡，待听得“徒单”二字，更是不敢怠慢，当下点头道：“你等一下。”
如斯道谢，心里着急，脸上却也不显半分。不多时，走出个高大的少女，满脸英气，正是锁吉儿，见了如斯，倒也不卑不亢：“娘娘叫我带你进去，随我来。”
如斯对她本无好感，此刻又惦念着那宫女，并不与锁吉儿多话，提起裙角，紧跟着她往里走。
丽泽宫里，裴满皇后斜倚在一方软榻上，怀里躺着一只温驯的白猫，见了如斯进来，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墨绿色的眼珠被阳光一晃，发出诡异的光来。
如斯随在锁吉儿身后，进来叩拜，“撒卯见过皇后娘娘。”先前那一声猫叫，吓得她一抖，无奈正事要紧，只得稳稳心神，不敢逾礼。
“喵……”那猫突然一挣身子，自皇后怀中钻出，灵巧地跳下地，白色的身子一动，就要往屋里钻。
裴满手疾眼快，立时执起手畔的一尊小小的香炉，向那猫儿砸去，正中白猫的尾巴，痛得那猫儿凄凄然一叫，躲进屋里再不出来了。
“没用的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偏要本宫出手你才老实！”裴满恨恨出声，一抹诡谲的笑意捏在嘴角。
待转过头来，她装作惊讶：“呀！妹妹怎么还跪着？锁吉儿，你是傻了不是，快扶妹妹起来！”
如斯依言起身，嘴上道了谢。刚才那番话，指桑骂槐，她最是明白不过，这皇后，还在记恨她多管闲事，这回特特说给她听吧。
“妹妹怎么今日倒出空来，到我这里来走动？”裴满拉过如斯，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如斯抬眼打量她，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少见的美人，比自己还要媚上几分，那骨子里带出来的娇媚令人望尘莫及，虽是在自己宫里，她依然是一身绯红长衣曳地，外面罩了件薄薄的纱衣，绣着大朵的牡丹，轮廓由金线勾勒，稍一动作，那点点金光蔓延开来。如斯虽是女子，这一刻却也别不开眼。
只是，她仍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当即唇边含笑，“奴婢自然是给皇后道喜来了。”
裴满似没料到，微怔了下，重又浮上一抹玩味地笑容，“哦？本宫有何喜？”
她眉色一动，眼眸一转，向一旁的锁吉儿看去，后者立在一旁，闻言也是一脸茫然。
裴满抿起丰盈的嘴唇，“妹妹可不要拿本宫打趣儿。”
如斯腼腆地赔着笑，“怎么敢……这不是，前几日奴婢闲来无事，听得胙王爷藏书颇丰，央求了太后允我去开开眼，结果在那藏书阁里，竟发现了这么一本。”
听到“藏书阁”，皇后果然神色一动，虽稍纵即逝，还是叫如斯捕捉到了，她暗道果然如此，却依旧不动声色，笑意不减，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对着皇后，一脸坦诚。
说罢，如斯伸手入怀，掏出一本《女则》，双手奉上。裴满接过，惊讶之中，却也好奇翻开。
如斯一旁轻道：“这书本是唐朝长孙皇后所著，宋代已经失传，没想到，竟在这里叫我看到。”
那书页已经泛黄，边角微微卷曲，看得出年代久远。因着“皇后”两个字，裴满惊奇道：“这‘长孙皇后’，甚有学识，竟能著书，倒叫本宫好生佩服。”
见她感兴趣，如斯趁机开口，“娘娘，这倒是其次，真正叫人惊奇的，是她三千宠爱于一身，就连娘家及她所生的子女，恩宠无人可及。”
“哦？”裴满果然将清亮的目光聚焦到如斯身上，声音里透着些急切，“妹妹便讲来给本宫听听？”
宠爱，家族利益，果然是她的死穴！如斯心底一叹，打起精神，提醒自己，接下来，不亚于一场硬仗。
“这几日奴婢闲时抄写此书，联想起长孙皇后的风华绝代和那难得的帝后恩爱，又想起娘娘与皇上少年夫妻，越想越觉得相似，是以今日特来为娘娘道喜……”如斯顿了顿，眼波流转，“不如，娘娘耐着性子，听如斯讲讲这长孙皇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