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院子里无聊得走了很久,折下枯枝使劲往湖面扔去,一圈一圈在雪上踩下脚印,“咯吱”,“咯吱”,清冷而细碎。有小鹿竖起耳朵听到,以为是喂食的人,走近我身边,我拍拍它的脑袋,看它舔我的手心。
子瑜走到我身边,我们都没有开口。雪光印进他的眼睛,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王府总管走到子瑜身边耳语了几句。子瑜对我深深一躬说:“请陛下在寒舍稍进饮食。”
室内温暖如春,面对的窗户被支起一半,用来观赏雪景。只有我们两人,子瑜在下首陪坐。主客榻前的案上,简单精致,我看到类似水果的东西时愣了一下,在这滴水成冰的古代——王府的伙食标准是比朕吃的好,看来上供的东西先尽着赵王府。
正在琢磨,冷不防乐队和舞姬叮叮当当的载歌载舞起来,我看了两眼,想起吃饭时餐厅永远在响的音乐,真是源远流长,笑了起来,摆摆手说:“罢了罢了,让朕安静会。”一队人立马消失。
侍女跪着献菜,把一个小碗放在子瑜面前,里面黑乎乎一小团冒着热气。并没有给我也上一份。
子瑜慢慢地,一点一点吃着那团黑东西,见我盯着看,笑笑说:“大夫说每次饭前吃点苦胆,看能不能让舌头尝到味道。”
我心里一凉:那晚他杀玄湛,一口一口把毒药喂给玄湛,自己的嘴里也沾满了毒——他丧失了味觉。
子瑜平静的看着我说:“你说太苦,我总是喂你吃药。”
我们对视的眼睛里彼此明白如镜。我醒悟在自己柔弱不堪的身体里,曾经是一个这么坚忍的孩子。他们互相伤害,不留一点余地。
雪落无声,玄湛的魂魄在我们之间寂如空谷,时光无限。
静了一会,子瑜站起来走到窗前,出神的凝视着雪地里干枯的残枝,一字一字地说:“到匈奴之后,你能得到你要的,我也能得到我要的——”雪光勾勒出他的背影,瘦长萧瑟。
我盯着他的背影,想着那个孩子,忽然感到手心疼痛——我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用劲得发青,把手心掐出了血。
我看着血肉模糊想:那终归是别人的故事,这个游戏对我也许并没有什么乐趣。
我笑笑的说:“我要什么和您要的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太子爷您说是么?”
子瑜转身盯着我,俊秀的脸扭曲抽搐,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
我在晕死过去之前咬牙挺着,忽然一丝快意涌上来,对他笑了笑。
醒来我看到守在身边的安晴,一下坐起来,兴奋的问她:“安晴,你见过小王爷生气么?”
安晴愣了下,说:“小王爷把陛下送回来的时候,担心陛下的身体,脸色很忧虑。”
“不是,不是,”我说:“从小到大,你见过他生气么?——发脾气,暴跳如雷的那种?”
安晴小心翼翼的说,小王爷身份高贵,家教严格,优雅斯文,气宇非凡,德智体美,三个戴表……,and---so---on.。
我拍拍她的头说:“算了,不难为你了——我今天总算把他气出点人味儿了,每天从早到晚端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接班人面孔,不累么?”
安晴松口气,用倚老卖老的口吻说离开这里只有两年,再回来侍候,发现许多人和事都变了,永远和颜悦色,温文尔雅的小王爷会发怒,连冷冰冰的皇帝都变得愿意说话,喜欢笑了。
我握住她的手,深沉的说您这沧桑的境界就是一首诗呀——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