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城墙上显眼的地方又贴出两张新的告示。一个是杜府招新的丫鬟和家丁，还有一个，就是对江湖人称“素手无痕”的江洋大盗的悬赏。
杜大人是皇帝身边深受重用的老臣，据说在皇帝登基前就已经尽心辅佐于他。随着杜大人讲话的分量在朝堂上日益加重，民间关于杜府内的传闻也日益增多，隐隐有与李府相比肩之势。这些民间百姓喜爱流传的笑话、谈资，类似于现代的八卦。八卦的内容除了邻里之间的东家长西家短，还包括名头红火的花魁美女、才子侠客，以及大人物家流传出来的细枝末节。
杜大人身为礼部侍郎，为人很是知礼，府上的妻妾并少爷小姐传闻对下人都很是宽厚，极少有像李府那样动不动就抬出一个受过惩治的下人那样的情况发生。因此告示下面的小木桌子前面排队的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且还在持续增加中。
司命说，顺其自然。虽说我本质上属于混吃混喝过日子的人物，但天天这样闲来逛去无头苍蝇似地乱看也实在没什么意思。这两天也把这大启都兜了一遍，不如找个清闲一点的工作打发时间。那个黑糊糊乱飞的钥匙，在没有什么头绪的情况下也不能盲目地瞎找，逢人就问你有没有见过一块黑色的石头，这不现实。
手里有些银两，脱离了工作是为了生活的苦闷，也没有队前队后人的紧张情绪，反而有点抢了其他更需要工作来养家糊口的人饭碗的内疚感。
红木桌子后边正襟危坐着一个蓄着山羊胡、手执毛笔的老头，睁着一双绿豆眼仔细打量应征家丁丫鬟的男女老少，旁边的研磨小厮恭敬地称呼他崔管事。太老太小的首先剔除不要，余下的人，崔管事挑剔地让轮到的人远远地站开，上下观察一番，再让人行走几步，通过的使个眼色让那小厮再叫回来问几个问题，大致是家里还有什么人，有什么疾病之类。一般长的眉眼整齐，不瘸腿驼背的都会被叫到问问题，剩下的便直接抬手示意走人，不一会儿就轮到了我。
“叫什么名字？”崔管事抬眼看了看我，在我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
……
“站那边去。”崔管事拿笔管子往一边撇了撇，示意我与那些通过的人站在一起，稍后会请孙大夫稍加相看避免带病入府。
孙大夫开了家百草堂，在大启的平头百姓中间很有名气。孙大夫素以乐善好施闻名，常为付不起诊金的病人免费医治，很受人尊敬。周围的人一听孙大夫要来，都是一脸喜色，小姑娘尤甚。
姑娘们整整衣服，捋捋头发，互相看看头上的荆钗有没有歪斜，站了小半天的疲色一扫而光，被日头晒得沉寂下来的人群又开始新一轮的讨论。从孙医生谈论到某大爷的病情，从某大爷的病情又延展到这次杜府招工的原因。
杜府杜老爷，共有三房妻妾，五个子女。杜家三小姐不知何故于近几个月缠mian病榻，一直不见好转，连得皇帝开恩派下的御医也诊治不出到底是何病因。一向温和的杜老爷大发雷霆，解散了原本照顾三小姐的家丁仆役，并一干丫鬟，将他们远远地打发回了老家。
街那头一架小小灰灰的马车驶过来，下来一个衣衫整洁，青丝束发的翩翩男子。
“云伯，你先回草堂，我等会儿再买些药材，走回去就行了。”他回身温和地对驾车的老人说话。
身边一阵压抑的低呼，姑娘们两两相顾面露喜色，捏着衣角脸色绯红。
“崔管事。”孙大夫拱手向崔管事施礼，不卑不亢，温雅有礼。
“给他们看看吧。”崔管事往我们这边指了指，继续低头在簿子上划拉。
剔除一些面色灰黄的，牙齿黑黄的，内虚体弱的，便只剩下了十人而已。其中小厮四人，丫鬟四人，车夫一人，婆子一人。
当然，我是这丫鬟当中的一个。
杜府很大，曲径长廊、假山流水，花草树木都看得出经过精心的摆放，却不显得张扬，一派稳重。
我和小翠分在里屋，照顾杜家三小姐的饮食起居，每隔一个时辰向派下来负责治疗的安太医汇报近况。
新进的仆役可以选择终身制和雇佣制，终生制就是签一张卖身契把自己给卖了，连同生杀大权一起交给买主；雇佣制同样是签一张契约，不同的只是工作年限。我与另一个小厮名叫福林的签了五年的契约，在这五年里，生命也不能自主。
这种大户人家，都喜欢找无家可归的散户来做下人。这些人无处可去，就会选择终身留在府里，不易生二心。下人之间配对，生出来的孩子再当小主子的下人，代代继承下去，就随之出现了家生下人这种更加忠心的下人。
在我们这十个人里面，就有七个人是无家可归的，包括我的其余三人也是只有一两个家人。
每个房里的仆役，按照崔管事所说是要各房的主子给重新取名的，因为三小姐病重，思维不清晰，这档事就先搁置了下来。
杜三小姐时值十四芳龄，正是青春正好，五色朝阳的年纪。却缠mian床榻时昏时醒，看着越来越没有人色。秀丽精致的脸庞苍白毫无血色，只能艰难地吞咽一些流质的食物。略略清醒时就一直重复地念着一个两个字的词，语调模糊，只是嘤嘤两声而已。若不是她一直重复，与神志不清时候的呻吟声有些不同，我也分辨不出。每当这时，又恰巧杜老爷在场，他就会愤怒地拂袖而去，留下柔弱的三夫人独自垂泪。
三小姐与三夫人形貌相似，同样是惹人爱怜的类型。看着这瘦弱的身子倒有点像红楼里的林妹妹，病也病得这样凄美。
三小姐独自有一个精致的小院落，里面种满了大启独有的紫菱花，清风吹过，拂下瓣瓣浅紫的细长花瓣，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甜。
三夫人除去早晨请安问好和按照礼制与大人并其他夫人少爷小姐们吃饭的时间，都会恹恹地坐在三小姐床边，握着她纤细苍白的小手，念她的名字。
一个小姐迷糊地喃喃自语，一个夫人伤心地暗自垂泪。
杜三小姐的名字，叫杜若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