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面开始,林家瑶只有几个简单的动作,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优雅。
感受着林家瑶高贵的气质,曹天齐意识到:此时的林家瑶,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整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假小子了。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默然良久,林家瑶才缓缓地说:“我以为你是不敢见我,因为你......不!准确地说是你的父母——我的干爸干妈——当年一脚把我踢开。”
“这不是他们的本意,我相信他们像爱我一样爱你,只是当时的客观情况不允许。”
“开心,我从小在你们家长大的。”林家瑶笑了笑,继续说:“你的爸爸妈妈就是我的干爸干妈,我相信他们爱我。尽管在我十五岁时,他们为了出国而把我踢走,但也绝不影响我对他们的爱。”
沉默了片刻,曹天齐说:“你应该记得,家里当时的生活很艰辛。父母希望到国外去开辟一片新天地,他们想带你走,可是条件不允许。于是才打算等在国外扎下脚跟,境况好转以后,把你也接过去。”
“可是我等了十年,他们也没有把我接过去,而且再也联系不上了。”
“因为他们出了车祸......”
“我知道。是直到前几年,父亲才从一个朋友那里了解到的。这些年来,我爸爸——也就是你的干爹——一直都在找你,可是你音信全无。”
曹天齐苦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林家瑶问:“这些年来你去哪了?做了些什么?”
“我......”
不等曹天齐回答,林家瑶便说:“如果不方便,就不要说了。”
“我的生活并不比你好。”说到这里,曹天齐的脸庞再次浮现出一丝苦笑。这一次,笑容里面饱含着沧桑。曹天齐告诉林家瑶:“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对我的父母有什么误解。”
“我说过,我爱他们。我甚至很羡慕你,可以在他们的身边继续自己的生活。我就不一样了,母亲死后,父亲终日忙碌,每天都难得和我说几句话。不就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才把我送到你们家的吗!你的父母把我照顾的很好,在你们家的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而回到自己家后,我失去了这种依靠,不得不重新依靠自己!”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顿了顿,曹天齐继续说:“这些年来,干爸没有白白的奋斗。”
“无外乎就是多了点钱吗!”林家瑶低下头,转动起自己手中的钢笔。过了一会,她抬起头说:“私事谈过,现在应该谈谈公事了。”
“好!”曹天齐点点头。
“根据考勤,你来公司一个月,一大半时间都在迟到。这是过去,可以一笔勾销。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从今天开始,公司已经不再一样了,想继续用这种态度对待工作,绝对行不通。”
“我明白!”曹天齐点点头。
“你能明白最好。我不希望在我的公司里出现懒散的员工,否则我一定会按章办事。”说到这里,林家瑶压低了声音:“尽管,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我会公私分明的。”虽然嘴上这样承诺,曹天齐心里却明白,自己今后的工作,公私感情肯定是要混淆到一起了。问题并非出在自己的身上,反而正是这般警告自己的林家瑶造成的。
尽管林家瑶一再重申对曹天齐的父母的感情,但是曹天齐能够明确的感受到,林家瑶对于当年自己的父母执意出国,把她留在国内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尽管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孩子,但是这芥蒂却一直影响到了已经长大成人了的今天。加之刚才的几句话,更让曹天齐感觉到,在自己这位青梅竹马的恋人的领导下,自己今后的日子不会很好过。
再一次沉默了片刻之后,林家瑶问:“你对公司怎么看?”
“总体而言,我们公司有一支极具创造力的队伍。但是长时间以来由于体制问题,这种创造里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这一点,从我们公司中层管理人员队伍的组成就可以看出。很多人用在跑官上面的经历,远远超过做好本职工作。他们既不是业务骨干,又不是技术精英,但也就是因为他们善于跑官,竟然成了管理人员。在一家企业,中层管理人员队伍建设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其他。可以想见,在这样的人的带领下,公司将会受到多大的负面影响。”
“你说的很对,我很赞同。”林家瑶点点头,揶揄道:“你失踪了十年,不会是去学企业管理了吧?”
“我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不是企业管理。”
“那是什么?”
“丛林法则。”
林家瑶若有所思的看着曹天齐,没有再说什么。这种目光让曹天齐感到很不自在,于是决定告辞:“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出去了。”
“好。”
当曹天齐走到门口的时候,林家瑶突然喊住了他:“有样东西,我替你保存了十年,现在还给你……还有,很多年不见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叙旧。”
话音落地,林家瑶把一样东西扔给曹天齐。曹天齐接住一看,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在出门前的一刹那,曹天齐对林家瑶说:“十年了,我们都变了不少。”说这句话的时候,曹天齐并没有回头。
出乎公司众人意料之外的是,曹天齐并没有被解雇。当然也没有人知道,曹天齐在总经理办公室那么长时间都做了些什么。只是周瞳倒更加笃定了曹天齐是某个富豪的公子,大概认识这位林大小姐,两人是在叙旧也说不定。
平常素来关心上流社会的周瞳,自然是听说过林家瑶的。曹天齐刚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周瞳就神神秘秘的凑过来,问:“林大小姐都和你说什么了?”
“林大......小姐?”
“当然是大小姐了,人家可是大家闺秀,你当我这样的小家碧玉呢?!”
“是吗......”曹天齐漫不经心的答应着,心里想的是:“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干爸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还好吗……”
刚才一番交谈,林家瑶绝口不提自己的父亲,让曹天齐无从了解近况。
“快说,你们到底说什么了?”周瞳不依不饶的追问。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婆?”
“说实话,你是不是认识林家瑶?”
“我发现你不仅八婆,还会算卦呢。八婆算卦——八卦。你干脆找家八卦杂志,去当娱记。”
周瞳眼见自己无法从曹天齐这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有些灰心丧气地说:“人家只是关心你吗!”
“其实也没什么,把我狠批了一顿,让我保证今后好好工作。”
“这么说没解雇你了!”陈安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走到曹天齐的面前,说:“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吧,以后真的要好好工作了!”
“陈主管......”曹天齐靠到椅子背上,双手枕到脑后,翘起了二郎腿。“进办公室之前我的确是这么想,不经过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要吊儿郎当到底。”
陈安洪看着这个疯狂的打工仔,愣怔了好半天,最后无奈的摇摇头:“我管不了你了,你随便吧。”
曹天齐大难不死的消息很快在公司传开了,许多同事过来祝贺他,同时也暗示为了庆祝曹天齐的幸运,应当出去吃饭。然而就在他们商量去哪里的时候,曹天齐却一反常态的回绝了:“对不起,我晚上有事,改天再说吧。”
下班回到家里,曹天齐重重的坐在了沙发上,把林家瑶给自己的那个小盒子,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凝视了片刻才缓缓打开。
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用柳条编织的小小指环,经历了岁月的风霜,当年嫩绿的柳条已经变得枯黄,只是曹天齐编织时的专注仍保留在上面。
曹天齐看着这个指环,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曹天齐和林家瑶两人的母亲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虽然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一般。后来,姐妹两个人先后出嫁,而找到的老公,也就是曹天齐和林家瑶两人的父亲,脾气禀性十分的投契。可以想见,两家人的关系非常的好。以至于成为了这样一种关系,曹天齐和林家瑶两人的父母,分别是对方的干爸干妈。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在林家瑶降生之后,林家瑶的母亲因为重病去世了。
那个时候的林父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创业历程,终日十分忙碌。一个大男人本就难以照顾孩子,因为与自己亡妻深厚的感情,又不肯续弦,因此林家瑶就被送到了曹天齐的家里。在此后的岁月中,两个人一起长大。
曹天齐家里的经济条件很差,然而即便在这样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曹天齐的父母仍然给与了两个孩子最好的照顾。
直到曹天齐十六岁,林家瑶十二岁的那一年。
当时,曹天齐的父母在国内已经彻底失望了,开始梦想到海外淘金。在发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同时也耗尽了全部的积蓄之后,依靠着在海外的一点亲属关系,一家终于得以顺利移民。
林家瑶与曹家不存在任何法律所承认的直系亲属关系,所以不能跟着一起走。而曹天齐的父母也不愿带她走,因为刚到国外时的境况肯定不会太好,曹天齐已经是个半大小伙子,吃点苦头也没什么,林家瑶还是个没成年的小女孩,他们舍不得让林家瑶遭罪。
万般无奈之余,曹天齐的父母只得把林家瑶送回到林父的身边。
正如曹天齐自己所言,父母之前的计划是,在国外打出一片新天地后,就把林家瑶也接过来。然而天不从人愿,曹天齐的父亲生意失败,欠下了黑手党一大笔债务。不久之后,又因为车祸双双西去。
这个时候,距离举家移民国外,仅仅才一个月的时间。
此后,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曹天齐为了偿还父母的债务,开始了十年的血雨腥风的生活,也就与林家瑶彻底失去了联系。而所有这些,都是林家瑶所不知道的。
今天在见到林家瑶之前,曹天齐的心十分忐忑。过去了整整十年,大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重新聚首的时候,自己该如何面对这种变化,林家瑶还是当年那个喜欢自己的小女孩吗……这些疑问让曹天齐感到恐惧,甚至于不愿再见到林家瑶。
当重逢无法回避,曹天齐通过交谈发觉,林家瑶对自己的父母存有很深的误解,她从直觉上认为,自己的父母当年为了追求国外的富裕生活,把她当成一个累赘而一脚踢开。
可以想见,林家瑶回到父亲身边后,意味着失去了家庭的温馨。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林家瑶的这种怨恨并非是毫无道理的。只是令人感到欣慰的是,今天的林父至少可以在经济上补偿这些年对女儿所欠下的一切。
曹天齐把注意力从记忆中拉回,重新放到面前的这个指环上。突然间,曹天齐发现在盒盖的内里写着几行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字体娟秀,一眼就可以认出是林家瑶的笔迹。
小孩子们往往喜欢模仿成人世界的东西,尽管对于其中很多事情,他们可能只是看到了表面,却并不明白其中真正的涵义,而且孩子们做事是喜欢随心所欲的。
或许是十岁,又或许是更大一些的时候,忘记了从哪里看到,赠送戒指是定情的表示。当时年幼的曹天齐就用柳条细心的编成了这么一个东西,亲手把它戴在了林家瑶的食指上,并允诺自己长大后娶林家瑶为妻。
当时的曹天齐并不知道,订婚戒指是要戴在女孩子左手的无名指上的,更不知道的是,一旦把这样的东西戴在女孩的手上,就意味着许下了这样一种承诺:自己要用一生去保护对方,并让对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