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桥正对大内御街,与相国寺桥一样低平不能通舟船,桥柱全是青石为之,桥两岸镶有石壁,石壁上雕镌海马、水兽、飞云。桥之西有方浅船二只,船头置巨杆铁枪数条,岸上有铁索三条,每到夜间,便有老军把铁索绞至水面,以防遗失舟船。沿州桥北行是宽敞的御街,东西两阙楼观对耸。
今天是相国寺开放万姓交易的日子,州桥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呼朋唤友的、高声叫卖的、吆喝牲口的、小孩子哭闹的……各种声音纷乱嘈杂充斥于耳……
三郎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慢腾腾地随着人流往州桥上挪,刚到桥中央,便听得后面一阵喧哗,隐约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喊:“捉贼呀!捉贼呀!”他忙转身看,只见一个矮小猥琐的汉子拨开人群往桥上跑来,后面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边追边高声喊着,桥上行人纷纷躲避,显是怕惹祸上身。
“怎地没人管呀!快捉住他呀!”那个少女已经带了哭腔。
三郎站在桥中央,不动声色的看着偷儿渐渐跑近,那偷儿眼尖,见前边有一条大汉当道,忙避开路中央,想从三郎身旁绕过。
三郎待他跑近,右腿向前一伸下了个绊,偷儿脚下一绊,“扑”地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呲牙咧嘴地刚要站起,就觉身体一轻,被人抓住后衣领拎了起来。
那偷儿脚不沾地,又看不到身后拎自己的是何方神圣,开口便骂:“直娘贼的!哪个没长屁眼儿的东西敢捉俺?”
三郎听他嘴臭,懒得和他废话,紧走几步来到桥边,手一伸,偷儿的身体已悬在桥栏外,脚下数丈处是缓缓流动的汴河。
偷儿身悬桥栏外,头“嗡”地一声,魂都快吓没了,他身子哆嗦着,颤声道:“快拉俺上来……俺的娘啊!”
三郎笑咪咪地道:“臭王八蛋!这会儿喊娘已经晚了。”
偷儿看不到身后的人,又不敢往下边看,闭着眼睛哀求道:“俺不会水,掉水里便会丢了性命。好汉饶命啊!”
“还敢骂人吗?”
“打死俺也不敢了。”
“哦!不敢骂人,敢偷东西是吧?”
“是……啊!……不是!”
“娘儿个头,什么‘是啊不是’?到底是还是不是?”三郎连声地问。
那贼被三郎绕得有些糊涂,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三郎手一抖,道:“不回答是吧?不回答就这样呆着吧,俺先告诉你,俺的力气小,撑不了多大会儿,说不准什么时候手一松,你就下河摸王八去吧。”
那贼带着哭腔说道:“俺不骂人了,也不再偷了。”
“不再偷了?好!你当众发个毒誓,我便饶了你。”
“这……这个。”那偷儿抬眼看看四周,两边岸上全是看稀罕的人。
桥上搞了这么一出,看热闹越来越多。离得远的人不知内情,,交头接耳地互相打听:“桥上那厮要干么?跳河么?”
“不大清楚,也许是吧。”
“不对啊,后面有个大汉揪着这厮脖领呢,莫不是在救他?”
“不象是救他,若是救他,干嘛不把他竟直拽桥上去?古怪!古怪!”
“别吵别吵,往下看不就知道了么……”
桥上的三郎可不知旁人说什么,他见偷儿东张西望,嘴里不清不楚地呜噜着,手一抖,喝道:“直娘贼的,你这厮到底发不发誓?”
偷儿无奈,只得颤声道:“俺对神灵发誓,再不偷了。”
“声音那么小,没吃饭么?俺没听清楚。”三郎说着,回头问围观的人:“你们听到这厮发毒誓了么?”
围观众人看得兴高采烈,听三郎问,几乎异口同声的道:“没听到!”有人明明听到偷儿发誓的话了,也跟着起哄说不知道。
三郎转过头来对偷儿说道:“你瞧,他们都没听到——哎哟!我快撑不住劲了。”
那偷儿吓得扯着喉咙喊:“俺发誓再不偷东西了!呜呜……”已吓得浑身筛糠一般,尿水顺着裤腿滴滴嗒嗒落在汴河里……
恰在此时,一只小船从桥下经过,摇船的汉子只觉脸上一湿,忙伸手一抹,心里纳闷:“日头老高的,怎地就下起雨来了?”抬头看去,太阳刺眼看不清楚,只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桥栏外,尿水还在漓漓拉拉往下滴,不由得大怒,高声吼骂道:“直娘贼的!谁家狗崽子在这里撒尿?家里大人也不管一管。”
看热闹的人中有人促狭地喊道:“汉子你不懂,童子尿败火。”
围观众人哄然一声大笑起来。
三郎也笑,他冲着船上那汉子喊道:“汉子莫急,俺这就把他拿将上来。”说着,把那偷儿拎了上来。
从被三郎绊倒时起,偷儿始终看不到是谁在抓自己,脚也不曾沾过地,到了这会,双脚才终于落在了实处。
三郎见那被偷的小姑娘站在旁边看着他笑,便冲她眨巴一下眼,又对那偷儿一瞪眼,道:“你这厮脑袋长在猪身上了么?怎地还不把偷来的东西送还人家?
那偷儿抹了把眼,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碧绿的玉佩来递给小姑娘。
被偷的小姑娘站在三郎近旁,白里透红的小脸上,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笑成了弯月亮。
小姑娘接过玉佩,深深的一福,道:“小婢代我家小姐谢谢英雄。”
三郎随口问道:“你家小姐呢?”心里却在想,不知道她家小姐漂亮不漂亮。
小姑娘往下一指,道:“我家小姐在那边轿上等着呢。”又向三郎福了一福道:“请问英雄高姓大名。”
三郎没回答,却扭头对偷儿道:“以后再见到你这厮偷东西,见一次打你一次,打死为止!你如若不服,可带人来找俺报仇,俺就住在桥下王楼山洞梅花包子铺,俺叫王三郎,听明白了?”说完,一脚踢偷儿屁股上,“滚!”
偷儿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小姑娘是个小人精,她调皮地对三郎眨巴了一下眼睛,笑嘻嘻的道:“再谢三郎大英雄,小婢走了。”说着,又是一福,转身走下桥去,汇入人流不见了踪影。
围观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瞧了,也三三两两的散去。
三郎站桥上往小丫鬟消失的地方瞄一眼,轿子挺多,也看不出哪个是她家小姐的轿子,便扭转身往桥南走去。
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在东京很出名,店面离州桥很近,下桥朝南走不远就到了,这是一个很繁华的去处,沿街店铺林立,包子铺隔壁是车家炭、张家酒店,再旁边还有李家香铺、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
三郎走到店里,见大宝浑家站在门口,手扯着儿子毛旦,也不管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扯着嗓门数落着站在柜台后的王大宝:“你真是三棍打不出闷屁的夯货!一个胡饼还卖八文钱呢,你倒好,包子只卖七文钱一个,象你这种卖法,这包子铺早晚也要被你卖没了。”
柜台里的王大宝听了,嘿嘿一笑,慢条斯理地道:“娘子不懂,你没看对面那家包子铺只卖七文钱么?眼瞅着生意都被他们夺了去,再撑着卖八文一个,咱这百年老店还开个鸟啊,关门算球!”
大宝浑家双眼一瞪道:“你脑袋让驴踢了还是让门框挤了?也不掰着脚指头算算本钱,咱家包子本来就卖得便宜,卖一个还挣不到半文钱,你再往下降一文,不但不赚,还要往里面倒贴,这不是陪本赚吆喝么?”
王大宝本想再辩几句,但看到自己婆娘双手插腰,一副寻事儿的模样,便伸脖子咽口唾沫,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阿嫂咋的了,兄长又惹你了么?”
大宝浑家扭头见是三郎,脸上马上转了笑说道:“是他叔啊,这是上哪儿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俺帮二哥搬凉椅去河边儿,他钓鱼呢。”
“二宝可真是的,钓个鱼也要坐凉椅。”大宝浑家说着,又转头冲铺子里喊道:“老二家的,你当家的在河边钓鱼呢。别等他了,咱姐儿俩带孩儿去吧。”
二宝浑家应声从铺子里头出来,低声道:“咱们俩去成么?万一遇到不地道的人,没个男人跟着可咋办呀?”
大宝浑家笑道:“怕个鸟屁,青天白日的,谁敢不规矩?你就放心跟俺走吧,要是真遇到这样的人,看俺不揪下他蛋子儿喂狗去。”
二宝浑家脸一红,白她一眼道:“瞅你,妇道人家说话那么粗鄙,也不怕叔叔一旁笑话。”
大宝浑家一把扯住她道:“都是自家兄弟,怕啥?走吧走吧,今儿咱们还要买好多东西呢。爹这些天老是咳嗽,咱给他买些梨膏回来治治,还有,眼瞅着天就热了,扯几尺细布给三儿做一身短褂;还要买些针头线脑的杂货;还要给咱妯娌俩买些胭脂、头绳什么的……”
三郎听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便提醒道:“阿嫂,眼见得日头到正午了,你昨天不是说要听李瞎子说狄青么,快去吧,去晚了可没得听了。”
大宝浑家听了,忙道:“就是就是,咱们快去,”一手拉了二宝婆娘,一手扯了儿子毛旦拔脚就走,还不忘扭头交待三郎:“他叔,多帮你兄长照应些个,他是头蠢驴,脑子转弯儿慢。咱家包子打死也不能卖那么践,别人家便宜卖便让他卖去,赔死他个兔孙儿……”说着,风风火火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