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兮尽管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极有可能的。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纵然娶了母亲这样天下无双的美人,就算母亲为他生儿育女,府里不也置下了几房妾室吗?何况,乾承瑞是比父亲更为出色的男儿,他心中那个大大的梦想一朝实现,三宫六院会少得了吗?——放眼千百年,有哪个帝王身边只有一个女人?何况,以承瑞的相貌才干,就算没有君临天下,也已然是众多闺女秀们的梦中情郎——就算他再不贪女色,能挡得住众多佳丽的秋波暗送吗?
似灌下了一整碗黄莲般,满腹浓得化不开的苦楚,溶入寸寸肝肠,化作针刺般的痛楚,传遍全身每一条神经。来兮轻轻地深呼吸了一次,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情绪,展颜笑了笑:“我记下了。娘找我就是为这事?”
母亲摇了摇头,浓密的眼睫深深地垂了下来,将那双清丽的秋水明眸掩藏,有了岁月痕迹的白皙脸宠,笼上了深深的忧虑。
什么事严重成这样?让一向乐观开朗的母亲愁眉紧锁。见母亲不愿意开口,来兮看向大嫂,大嫂叹息了一声,道:“我们想跟你商量商量,为惊云择一门婚事。”
择婚是好事,为什么母亲和大嫂都这么忧心呢?难道,是因为二哥闲云野鹤惯了,不愿意受婚姻束缚、不肯成亲?抑或是,二哥眼高于顶,任何闺阁佳丽都得不到他的垂青?
母亲发出一声幽幽地叹息:“希望早点给他成个家,有个人管管他,收收他的心。惊云这孩子,看似平和,实际性子倔得很,先是跟你父亲别扭了多年,说什么也不肯去考功名、入仕为官,现在又跟芙蓉院里一个妓女混在一起……”
二哥竟然会与一个妓女混在一起!来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名满京华、才俊无双的月惊云,貌若潘安、才如宋玉的月惊云,被无数名门淑媛们暗恋着的月惊云,竟然会喜欢上一个妓女!
“为这件事,爹和娘几乎气死过去,爹还气得痛打了他一顿鞭子,可他就是倔着不肯妥协,非要将那妓女娶进门来。”大嫂双眉紧蹙,纤美的瓜子脸上笼罩着一层愁云。
是什么样的妓女,竟将二哥迷成这个样子!素来飘逸淡然、对一切都不在乎的二哥,竟然为了这个妓女与家人发生如此冲突!
“给他选个贤淑的姑娘,只要性情、相貌好便可,门第、家世,不用太在意。”母亲摆了摆手,紧皱着秀美的双眉,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既然他已经倔到这个份儿上了,若强行给他娶妻,他能乖乖听话么?若到时候他不肯娶,咱们如何对女家交待?”来兮摇摇头,“这件事急不得,我慢慢想办法。”
知女莫若母,母亲立刻猜到了来兮的心思,警觉地抬高了声音:“你想什么办法?是不是打算去会会那妓女?你可千万不许这样做,堂堂定安王妃,出入妓院、会见妓女,若是被人知道了,后果有多严重还用我说吗?到时候,承瑞都不一定能保得了你!”
心思被母亲洞穿,来兮只得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就先把这件事晾一晾吧,不要答应二哥,也不要太过紧逼他和那妓女断绝关系,先冷一段时间,观察事态发展再说。”
“目前为止,也只能如此了。惊云是头倔牛,越是勒紧了他,恐怕越难让他回头。我和你爹也商量着先冷上一冷,慢慢淡化这件事,再为他张罗一门亲事,希望可以圆满解决。”母亲说,“来兮,你快回去吧。你现在是王妃了,不能脑子一热就这么轻装便服地跑了来。你们这几个孩子,也就惊天还让我省心。”
来兮点头笑道:“是,下次回来呀,一定提前一个月通知咱们府上,叫你们红毡辅地、净水泼街地准备,然后按品大妆地洞开正门迎接我——”
几句笑闹使母亲稍稍舒展了几分紧锁的眉头,又与大嫂闲话两句,嘱咐了梁儿一番,来兮便匆匆离去。刚一回府,便迫不及待地打发了人去将沐流风请来。
定安王府的前厅内,瑞龙脑香的清幽气息在整间室内流淌,紫砂壶中蒸腾着氤氲的热气,缕缕透出“半山妖”的香醇味道。
“流风,近来可好?”自那日烧尾宴之后便一直没机会见到他,或许是有官职在身,较之前的逍遥生活忙碌了几许,沐流风显得有几分憔悴。
“急急忙忙地把我找到这里来,如果我没猜错,肯定是为惊云的事吧?”沐流风抖了抖衣角,坐了下来。
来兮苦涩地笑了一下:“听说二哥迷上一个妓女,把我爹娘快要气死了,所以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沐流风在任何时候都那么优雅迷人,风度翩翩,他微笑着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是,我们这些朋友们,也都为惊云感到忧心呢。劝过他多次,却几乎与我们翻脸。”
“朋友们?”来兮注意到这个“们”字。二哥是个闲云野鹤的人,不喜交际,更孤高自傲,不把寻常人放在眼里,从小到大,只有沐流风这一个朋友。怎么此刻听来,他又多了些朋友?
沐流风解释道:“我在筹备本届科举时结识了几位驻京备考的外地举子,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才俊,为人又高洁风雅,一见如故,又引荐给惊云认识,大家都相见恨晚、引为知己。今科我中了三甲状元,那几位朋友也都高中进士,如今俱在翰林院供职。”
原来是这样。想必这群自命风liu的文士们聚在一起,终日里不外乎斗诗比文、填词赋曲,并且免不了到妓院去寻个卖艺不卖身、有些才情的妓女附庸风雅,二哥却因此陷入情网无法自拔。
“那晚风姑娘是芙蓉院的头牌,卖艺不卖身,歌舞俱佳,诗文更绝,颇有文才,相貌虽谈不上国色天香,倒也楚楚动人,与惊云竟日久生情,难分难解。其实以惊云的身份,将晚风娶回家去做个侧室也未为不可,但惊云偏钻牛角尖,非要娶她做正室。”沐流风不紧不慢,用温文好听的声音将整件事娓娓道来。
看来,这件事棘手得很。二哥的性子虽淡雅平和,一旦倔起来,却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的。这次铁了心要娶那晚风姑娘做正室,恐怕谁也劝解不了他。想起母亲那忧心的眉头,来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