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兮撅起嘴巴:“知道这地方危险,我才叫玄鹰陪着,否则我自己就赶来了。母后去相国寺礼佛了,肯定得住上十天半月的,否则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跑来啊!”
“天不怕地不怕的月来兮也有不敢的事情吗?我还以为,你这种连战场都敢去的野丫头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可惜啊,我二哥这英俊不凡、文武双全的绝代美男子竟娶了你这么个连花都不会绣的笨媳妇儿,真应了那句俗话:好汉无好妻!”承瑾大声玩笑着,俊逸的脸庞上洋溢着促狭的坏笑。
“对,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仙女。承瑾,你肯定不会像你二哥这般不幸,你肯定能娶个赛过天仙的姑娘做媳妇儿……”月来兮无瑕顾及刚才承瑞的恶劣态度,立刻不客气地向承瑾回敬了过去。
又开始了,每次这两个人一见面就互相打趣,乐此不疲。承瑞不忍心再责备来兮,也不忍打断他们这种“娱乐”方式,自己将桌上冰镇的梅子茶递给来兮,然后静静地听他们谈笑风声。
这感觉真好,夏夜的晚风温柔地吹进窗子,送来不知名的花草香气,坐在灯下,有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相伴身边,有手足至亲的兄弟共同进退,多么温馨,多么幸福的感觉。
若是寻常百姓家,每天都能过这样的日子吧?可惜,在天皇贵胄的帝王家,连这最基本的亲情都已成为奢侈品,被尔虞我诈的明争暗斗践踏为尘土。这一刻,承瑞竟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劳作一天之后,可以坐在灯下品尝这最纯粹的天伦之乐。
“来兮,承瑾。”承瑞打断了唇枪舌箭的两个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下辈子,我们都不要生在帝王家好不好?”
被他冷不丁蹦出来的这句话弄愣了的来兮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觉得太累了?”
累,的确是好累,来兮,果然是最懂他的人。承瑞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有出声。怎能不累呢?他的亲舅舅每日里尽是想办法怎么能让他快点死去,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终日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朝臣们看他的目光总是充满了思量,与舅舅斗,与大哥斗,与“*”斗,每天就这样斗来斗去,纵是铁打的人也会感到疲累。
“二哥,你不会想放弃吧?”承瑾低声问。
“放弃?我还放弃得了么?”承瑞苦笑,走到这一步,早已经骑虎难下,再说了,他怎么甘心放弃?“好容易走到这一步,我怎舍得放弃?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必不再生于帝王家了……”
承瑾的一串爽朗的笑声驱走了有些悲郁的气氛,他笑着扶上承瑞的肩:“二哥,若你下辈子只是个寻常百姓,可不要再娶月来兮了!她这么笨,洗衣做饭哪件事做得来?”说着,赶快站起身来跳开,躲过了来兮向他掷过来的茶杯。
茶杯掷空,来兮不依不饶地拿起桌子上的一柄折扇向承瑾追打了过去:“死承瑾!我祈祷你下辈子娶个母夜叉回家,每天让人跪搓衣板、跪绿豆、跪钉子……”
“哎哟!好嫂子,我错啦!我以后再不说你绣得荷叶像香菇了!也再不说你写的字像被压扁了的包子啦……”承瑾抱着头满屋乱跑,来兮在他身后追打着。
承瑞带着几分无奈看着他们两个的闹剧,线条冷峻的俊美面庞上攀爬几许浅浅的笑意,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们两个此时笑闹成一团,就像是两个大孩子,完全抛却了成人世界的烦恼与忧虑。只是,这忧虑,这烦恼,想要抛却谈何容易?那些暗潮汹涌之下的明争暗斗,无时不刻不在进行着,占据着他们三人的脑容量,一寸一缕都不敢松懈。
承瑞突然想,自己走了这条路,因而把来兮与承瑾牵涉进来,是不是错误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最亲近的人。父皇与母后总是高高在上,威不可攀,又一直偏疼太子多些,亲生父母反而冷淡疏离,没有寻常父子、母子的天伦之情,仅有君与臣、长与幼的次序阶级。皇姐虽然温柔可亲,但深得母后教化的她言行拘谨,年纪不大,却一派老成,如同深宫中寂寞的腊梅花,即使开在一枝独秀的冬日里,亦缺少了灵动的韵律令人亲近。兄弟们更不用提,太子,自幼便高高在上,疏离,辽远,那副苍白脸庞上的笑容总如一张面具,虚伪,做作。四弟承珏已有十五岁,却终日斗鸡走狗不务正业,半点气候也难成,承瑞对他,实在喜欢不起来。其余尚未成年的弟弟们,面对承瑞时便只有敬佩与钦羡,对他讲话时总要抬了头,目光里满是崇拜,言辞间也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唯有承瑾,虽然不是一母所出,却是自幼便觉得那么贴心的唯一一个人。承瑾其实是个毫无野心的孩子,云淡风轻地,一切都超然于物外。却因为追随了承瑞,他不得不抛却了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悠然自在,大家便因此而认为他是个。只有在承瑞面前,他脑海中时刻帮承瑞谋划着那份宏图大业。从此,昔日里那个没心没肺喜爱玩乐的浪荡少年背上自己并不感兴趣的包袱。
小时候,每次承瑞与太子冲突而被父皇母后惩罚,跪在龙腾殿那冰冷的地面上挨饿、思过时,总有承瑾的那双小手偷偷塞给他的点心。那些糕点,是承瑞在那座硕大、冰冷的皇宫里唯一的温暖与亲情,如同一簇暖暖的火苗,放射出令人安心的热度,存在内心深处,任何时候想起来,心中都暖暖的。
十岁那年,承瑾的母妃丽淑妃病逝了,承瑾在人前人后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小小年纪,却表现得十分懂事。按部就班地走完了母妃送葬的仪式之后,他便被皇后领到凤仪宫抚养。初到凤仪宫的那个夜晚,是个暴雨惊雷的夏夜,一道又一道凌厉的闪电残忍地划破夜空,伴着阵阵雷鸣与暴雨敲打树叶的声音,仿佛千军万马,铁蹄几乎将人的心都踏碎了。被雷电惊醒了的承瑞惦念着承瑾,毫不犹豫地跑去了他的房间,却看到小小的承瑾正缩在床角,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猫般。
承瑞冲上去抱住了他,兄弟两个紧紧地相拥着,承瑾那双如女孩子般漂亮的大眼睛望定了他,稚嫩的声音坚定地说:“二哥,我没有哭!我不害怕!”
“承瑾,二哥会保护你,二哥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你哭的!”承瑞仰头望着窗外的雷电,大声说。小小少年的心中,已然有了一个与天地相搏的伟大设想,壮志激荡在心中,无限豪情陡然而生。他要让惊雷听见,他要让闪电听见,他要让雨落倾盆的苍天听见,他乾承瑞,一定会夺下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让想要保护的人再也不会受伤,不会流泪。
当时的承瑾黯然地对他说:“二哥,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那个夏夜里,两个小小少年就这样互相许下了终生相协的诺言,一路扶持着走到今天。当初的豪情依旧,梦想亦按部就班地逐部兑现,相依相偎的手足亲情,却始终不曾褪色。
承瑾,我唯一的亲人,这辈子,我定要厚待于你。承瑞这样想着,唇间绽放出一串灿烂的笑容,大声道:“承瑾快跑!来兮要追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