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涌动，乔奈和卿曼费力的朝前挤，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走得越近，卿曼的心跳越快，那种紧密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感觉，预示着她离那件未知的事情越来越近。
终于来到台下后，乔奈朝上看去。一个中年的络腮男人，雄赳赳的站在台上，后面是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瘦弱男孩女孩儿，哆哆嗦嗦的站在一起，惊恐的看着大汉的背影。看着台下的人越聚越多，有些人已经开始对上面的孩子指指点点起来，似乎是在挑选货物。
又等了一会儿，看人差不多都到了这里，大汉微微一笑。回手随便一捞，也不看是谁，抓住一只胳膊后就向前拽来，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儿就被拽倒在了他的脚前。
大汉用脚踢了踢她，开口扬声道：“各位官人，这小丫头今天才十三岁，身上没什么毛病，长得也还算不赖，今天开张做买卖，便宜些卖给你们，五两银子一个，怎么样？”
下面的人开始叫嚣价格的问题，又有人提出要验验货，那大汉听后二话不说，一把扯碎了女孩儿身上仅剩遮羞的破布，然后把她推到了众人跟前。口哨声叫嚣声此即彼伏，周围的人开始沸腾激动了。
女孩儿似乎已经麻木，呆呆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有觉得羞耻，只是空洞的站着，不言不语，亦不哭泣。
唯一和欢呼雀跃的人群格格不入的，是乔奈。看到这一幕，像是一把刀子，毫不防备的插到她心口，让她有了一种滔天的愤怒。
如果她不来这里的话，刚才那番言论自然是对的，自己保护不了这些人，自己是个普通人，没有翻云覆雨的能力。可是现在，看着这个女孩儿，以及身后那些哆哆嗦嗦的孩子，她觉得特别悲哀。这些孩子才十多岁，和她的年龄相差不多。自己在下面看着他们，他们根本不能算是人了，那是货物，是牲畜，是众人的玩物！
可是她却不能动，尽管自己气得浑身颤抖，但是她不能动。这里的人全部都是疯子，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会以为阻止的自己是个疯子。这样的民风，是多么的腐朽。在天玺王朝这个繁荣的外衣下，如果不是出了京城，如果不是遇到这件事，她还天真的以为这里是个另一版的‘大唐盛世’！却不知，原来腐朽早已经在这里根深蒂固，不可撼动！
这样的天玺王朝，真的会繁荣吗？那次的盛宴，自己没有胆子去看嘉诚帝，隐隐约约只记得一个淡漠的声音。这个皇帝，知道凉州的这个特色么？她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有了二十一世纪的回忆，所以一直有着众人平等的观念，或者在这里，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人却怜悯弱者，只需要附和的大声肆笑。
手忽然被握住，乔奈回过头，看见卿曼正拉着她，眼神无奈并且悲哀。她用那种悲悯的眼神望着赤身裸体的女孩儿，她可怜她，可是她同样无能为力。
权力，权力。
乔奈默念这个字眼，头一次希望自己能够掌握些什么，可以控制些什么。就算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些无辜的人。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或者现在也是，可是她不能无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因为她还有良知，即使她自私。
买家很多，台上的孩子还没有一个被买走，这很好解释。价钱都是一样的，那么这十几个男孩女孩中，谁都希望能够挑一个最好的领回家去。众人都在等着，等着找到一个最满足自己心意的玩意儿。
大汉当然了解这些买家的心里，他介绍完了所有的男孩女孩儿后，没有急着出售，反而神秘的笑起来，大声道：“各位，这些孩子还都是中等货，我手里还有一个压箱底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看一看呢？”
当然有兴趣，附和声四起，乔奈旁边那人甚至吹起了长长的口哨。
乔奈望着他，真恨不得他一口气倒不上来，立马憋死在这儿。
倏然，一串‘哐啷’的声响吸引了乔奈的注意力，这是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沉闷的音响让整个街道也有一瞬间的寂静，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朝声源看了去。
声源处正缓缓的走着一名少女，她的衣衫已经破旧，甚至快到了衣不蔽体的地步，只留几块破布盖在重要的地方。少女浑身都很脏乱，唯有一张脸格外的干净，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生得一双凤眼儿，英气逼人。她的琵琶骨那里，有两条精致的小链子穿过，前面垂了一把铜锁。而链子的另一头，攥在那个大汉的手里，正牵着她一步一步的朝台子上去。
她的双腿亦被铁链锁住，一步步走的极为艰难。众人不约而同的给她让出来一条路，让她走向了台上的大汉。当她走过卿曼的时候，乔奈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忽然一下子便紧了。
那个少女，也是一个被贩卖的奴隶。
虽然穿着打扮已经如此的狼狈，可是少女身上的气质还是让人不容忽视。她跟在男人后面，一张容貌清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走到台上，她站在男人的身边，听着男人在那里吆喝着贩卖，眼里升起一种似怜悯似不屑的冷笑。
她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在台子上一站，衣衫褴褛神情狼狈，可是自她身体里发出的那种气势，却让她宛如一个国王般骄傲。她微仰着头，眼眸慵懒的半眯了起来，神色悠然自得。台下的众人开始蠢蠢欲动，可是每当一个人要开口报价的时候，她那眼眸里忽然迸裂出的冷意和骄傲，总是令别人的话戛然而止。
乔奈觉得她是被那少女的眼神震撼了，她仿佛从这个瘦弱却不认输的女子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孤独的站在原地，所有人都背弃了她，她却凭着自尊，从不低头。她忽然不可抑止的想要把那女子救出来，仿佛这一救，也能把自己救赎了一样。
她那么喜欢少女的眼神，高傲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寞，冷漠下埋着一颗渴望被温暖的心。
这真的是大汉压箱底的货物么，为什么他看着寂静的台下，鼻尖开始冒汗了呢？因为少女这不可一世的态度，没有人敢贸然向前。
显然，这个人伢子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他没有了刚才的意气风发，变得焦急，汗越聚越多，“各位爷们，这个丫头的长相你们也看到了，有没有人要？”
“……”
“这丫头身强力壮，什么活儿都能干，五两银子不多吧！”
台下依旧寂静，没有人愿意买一个这样的人，她那犀利的眼光，宛若实质。
“一两，一两银子也行！”看来这个大汉是急于出手了，每每有人问价都会被少女的眼神击退，他已经不想在养着她了，扔了又觉得可惜，只要能赚到一点银子就好，只要有银子，“要不，谁要了这丫头，另外的几个里面，我买二两一个！”
乔奈身边有人蠢蠢欲动，少女的眼神马上扫了过去，那人顿住了身形，台下依旧无声。
少女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笑得大汉恨得牙痒痒。
乔奈却跟着笑了，她走上台去，走到了少女跟前，轻声道：“我要。”
少女瞪着乔奈，里面隐隐透出杀气。说实在的，乔奈有些不适应她的眼神，后背已经出了一层的冷汗，但她没有退却，仍然温和的轻笑着，与之对视。
过了一会儿，少女忽然移开了目光，仰起头，静静的望着天。乔奈觉得这个姿势很熟悉，每次她寂寞的时候，也会静静的望着苍穹。
大汉听了一喜，忙凑了上来，道：“这位爷，您要她？”
“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男人由衷的说，边说边有些焦躁的搓了搓手，“那么一两银子，小爷您就把她领着吧。”
乔奈却摇了摇头。
“怎么，您觉着这个价钱贵了？”他更加的急躁，开始来回的踱步：“爷，这个丫头长得多漂亮啊，一两银子真的不亏！”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的意思是？”
“我是说我要她，但是我没钱。”
“啊？！”男人不禁愕然，随后又勉强朝乔奈笑了笑：“爷您不是耍小的吧？”
“我耍你做什么？”
“那你要她什么，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男人看她真的不似说笑，马上变了脸色，手上一使劲，便拉着少女朝后退去。这一下来得迅猛，链子在少女的身体里一动，乔奈看见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眉头皱了一皱。
乔奈手里的扇子忽然砸向了大汉，那一下又快又准，为了自己，他只能松开手里的链子，侧身躲过。扇子受了力，弹到了一边儿，乔奈还来不及捡，大汉一声怒吼，就已经扑了上来。
对于这种贩卖人口，把人当牲畜的畜生，乔奈早就想揍他了。如今见他扑过来，下手自然不会留情面儿。原来的时候，段翼曾经教过乔奈一些功夫，那些放在天玺王朝都是高手才会的东西，乔奈对这些不懂，只是看大汉扑过来，浑身上下尽是漏洞。
她甚为女子，力气很小，自然不能与之硬拼。当下一个错身闪过之后，还来不及大汉反应，铆足了劲儿，一脚朝他下身踹了过去！
那一脚之狠，让大汉‘嗷’的叫了一声，捂着自己的伤处在地上疼得直打滚，一时半会儿都起不来。台下的人被这一幕震住了，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反应。
乔奈趁机回身，走到了少女跟前，问道：“姑娘，你可愿和我走？”
“……”她还是不理睬乔奈。
乔奈没有气馁，反而微笑起来，道：“跟我走吧，以后你不会有机会望天了，我会好好待你，不用你再寂寞。”
她的神色因为乔奈的话一动，缓缓的收回望着苍穹的视线，慢慢落在她的脸上。看到她之后，少女忽然又轻蔑的笑了：“你没钱。”
“不，”乔奈笑着摇摇头，道：“我有钱，但是绝对不会花在买你的事情上。”
“为什么？难道我不值？”
“当然不是，因为在我眼里你是一个人，不是能够用银子来贩卖的货物，只要你点头，我马上便带你走。”
她的眼神动了动，忽然出声：“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的眼神。”
“有什么不同？”
“因为它寂寞。”
“你寂寞么？”
“曾经是的。”
“……”
“你不想继续寂寞吧？”乔奈伸出手，等着少女握上来，“跟我走。”
乔奈看到她漠然的眼里开始变得复杂起来，里面的挣扎如沸腾的热水一样翻涌着，这个尽显着人性丑恶的地方，任谁都想要脱离。她肯定少女一定会答应，所以笑得高深莫测，没有一丝不耐的等着。
少女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迷离，慢慢的收回仰视的头颅，把目光投注在乔奈的手上：“……你是女子？”
乔奈一怔，没想到竟然被人认出来了，但随即，她笑着点头，反正自己的身份从来没有想过隐瞒任何人，“是又如何？”
“若是，”少女笑了起来，这是乔奈第一次看到她脸上除了木然外的表情，那一刹那，仿佛天地就静了下来，她眼里迸发出来的神采，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忽略她一身的肮脏泥泞，只因那个浅笑，比天穹还要宽广大气：“……我便有了一个和你走的理由。”
她把手轻轻的，放在了乔奈的手里。
乔奈觉得自己这个时侯一定会非常的感动，可是卿曼的一声惊呼却响了起来，“小姐，小心后面！”
刚才和少女的交谈让她放松了警惕，所以意识到后面有危险的时候，为时已晚。耳边一阵拳带起的风，吹得青丝飘扬，而后是一声巨响。乔奈没有感觉到疼痛，一回头，大汉已经躺在地上，面无血色，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像是在闭目等死。
怎么回事？
“小姐，你受伤没有？”卿曼已经惊呼着跑了上来，声音确是两个人的，乔奈侧头找着另一个声源，便见到夕阳下，一脸冷峻的乔影站在身边。
夕阳投下的阴影，让她看不清乔影的脸。但是宽宽的肩膀，一手提剑，另一只手臂弯着护住她，乔奈心里觉得，乔影真的是她的战神。
不等乔奈示意，乔影已经把少女琵琶骨和脚上的锁链全部斩断，把铁链生生拉出体外，听着和骨肉摩擦的声音，乔奈和卿曼都不寒而栗，但是少女却是紧咬牙关，一声都没有出。帮她卸掉锁链的乔影，再看向少女时，眼里带了一丝佩服。
没有什么热闹了，乔奈想要打道回府。看了看台上十几个男女孩儿，他们正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也许等自己走了之后，台下那些人，便会疯狂的上来抢吧？
她错开眼，不想考虑后面的事情怎么办，只是看着赤身裸体的孩子们，心中一片发疼，道：“你们都跟我走吧，以后不用再受这些苦了。”
说完，她举步走了。这些人已经被折腾的早已没了天真，日日警戒着，防备着。她不会强迫谁，想要跟着她的，她一定会好好待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