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板一个上午收到了两个房地产信息:一个是尤寻租汇报的,说科尔斯特公司要开发狼洞,三个小时就能走到野狼沟,所以这个世外桃源地价会上涨;另外一个信息是大刘报告的,说野狼沟罐头厂的董事长尤创新已经把北沟村的二十亩荒山坡买去了,目的是作为狼洞出口。
吴月红老板挣钱的胃口越来越大,想涉足镇里的房地产生意已是朝思暮想,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地皮,今天听到这两个新闻后决定找她的高参肖青夏来共商大事,叫大刘通知尤寻租晚上将肖专家夫妇接来共进晚餐。可惜的是晚宴已经摆好,马车只接来肖青夏一个人,吴月红板起面孔责问尤寻租,“大刘没告诉你要接他们夫妻俩吗?”
“说了,可是邢大夫不愿意来,我也没勉强她。”
“你就是不会办事,还得我亲自出马。”气哼哼地坐上大刘的汽车走了。
尤寻租心中纳闷,为什么老板每次请肖专家都一定要让他夫人邢大夫一块来呢?夫人不来老板和肖专家不是更自由吗?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何乐不为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奥妙。
吴老板把邢大夫接来以后,仍然按上次的格局坐下。老板的左边是尤寻租,右边是邢大夫,对面是肖专家,这张方桌杯筹交错热气腾腾,吴老板开门见山地报告了今天得到的两则新闻然后就征询肖青夏的意见,是否可以去考察一下野狼沟的地皮有没有商业价值。她见肖青夏有点怀疑就亲自领他们到楼下卡拉OK舞厅去参观一下,听了科尔斯特乐队的演奏和尤建美的狼洞交响曲伴唱,肖青夏有点半信半疑了,并表示愿意去野狼沟实地考察一下,回来之后再谈自己的意见。
吴老板喜形于色,立即举杯为肖青夏考察饯行,然后又拿出一万块钱作考察费,交给了邢大夫,约定后天早上出发,并当场把大刘叫来,命令道:“后天尤秘书要陪肖专家一道去野狼沟,你明天的任务是为他们的考察做好一切准备工作,都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可以请教尤秘书和肖专家。”
尤寻租听了真有点受宠若惊了,无形之中他成了大刘的上级,他仔细回忆一下好像只在肖青夏夫妇面前,吴老板才称他是秘书并且排位在大刘的前边,这真是件怪事,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大刘对尤寻租说:“老板叫给肖专家准备一下去考察的用品,你都听到了,那你就去准备吧!”
尤寻租试探地说道:“老板好像是叫你去准备呀!”
大刘瞪圆了鸡蛋大的眼珠子说:“怎么,我叫你去准备不行啊?非得老板亲自布置你才去?”
“是是是!我去准备,我这就去准备。”尤寻租唯唯诺诺地说,但心里却不服气,又不明白老板这是演的什么戏,为什么在肖青夏面前抬高他的地位。
在去往野狼沟的路上,肖青夏骑着黄马,尤寻租牵着,他总想了解一下这位专家的过去历史,以及他和吴老板的关系。于是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个问题我总想不明白,我在宾馆本来是车夫,赶马车的,每逢碰到您,在您面前吴老板就称呼我是秘书,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肖青夏哈哈大笑,这笑好像是看了一场喜剧小品一样,笑得那么真实痛快,显然他是完全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但是他却缄口不说,只敷衍了事地回答道:“也许在社会生活中需要逢场作戏,哈哈哈!”
尤寻租心里又加了一个问号,肖专家明明知道却就是不说,于是又问了一遍,只见肖青夏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说:“其实人并不需要把什么事情都弄明白!你说对不对?”
尤寻租更糊涂了,“什么情况下是不必要?什么情况下是不可能?什么情况下又是不应该?”
肖青夏认认真真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想弄明白吴老板的想法和目的呢?显然你是动了一番脑筋,进行了周密的思考以后,才归纳概括为只有在我们夫妻面前才称你为秘书,而其他场合她还把你当成马车司机,是不是?为什么别人不动这个脑筋?也没有这个要求呢?”
尤寻租思忖了半天,才含糊其辞地说道:“您还有这个必要让我说么?”
肖青夏一本正经地说:“对了,你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你没有必要向我说,我也不应该向你问。因此,我也不可能知道你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对不对?这就是必要、应该、可能三者的关系。”
尤寻租苦笑道:“您真是个专家,都把我转糊涂了。不!好像又转明白了,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青夏颇具同感地叹息道:“天底下的事,许多情况下都是了亦未了,还不如给它来个不了了之,倒也省事。”
到了下山时,太阳西斜,快到夕阳下山的时候了,肖青夏不敢下坡骑马,唯恐摔下来,就同尤寻租一道步行进村。
村长尤保民听说有人来买地,便立即召开村民大会,说:“沟里山坡都是咱村的集体财产,各家的宅基地为各家说了算,想不想卖得大家表态。”
由于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有点冷场,尤创新首先发言,“有个外国的科尔斯特公司要开发咱们的狼洞,会引起咱沟里的土地升值,这是个好机会,我同意卖!但价钱要高点才行,咱们需要发展资金,不光水果加工要发展资金,还有我买了狼洞出口那块北沟村的二十亩地,要修路也得有资金,都得要钱,咱不修建,过几年人家就会把地收回去,到那时咱们想走狼洞,兴许人家科尔斯特公司还不让走呢!现在卖出钱修上路就不怕了,他不让咱走,咱也不让他走。”
创新娘王格华起来反对:“我不主张卖地,把地都卖了住哪?再说这都是你爸爸留下的基业,把它卖了你爸爸在九泉之下也会生气的。”
罐头厂的新老董事长互相反对起来,下边立刻分成了两派:青年一派都同意赶快卖地,有了钱好办事,而老年一派都反对卖地,两方相持不下,会场上七嘴八舌乱哄哄地闹成一片。
村长摆摆手又拍了几下桌子说:“最后我来和稀泥吧!年轻年老的各取一半,宅基地咱先不卖,别没地方住,光卖桃园和荒山坡,先卖它个二十亩或四十亩试试,争取把创新买的那块地修上路,好有个出路,不然咱这辈子都憋死在山沟里了,进城老翻山实在翻不起啊!”
散会后,尤寻租来找妻子尤创新去给肖专家当三陪,不料竟挨了老婆一记耳光,“你一想招待朋友就想拿我当三陪,可省下你的钱了,又办成你的事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东西了?到处送,你不爱我不要紧,我陪也得陪我爱的人呀!”
“你别生气,这是个专家,是我们老板的好朋友,就算委屈你了,帮我个忙吧!”
尤创新一本正经地教训道:“我告诉你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拿玩弄异性当乐趣,你是总在宾馆里待着学坏了,正经人都有自己的理想爱好,都有自己的事业追求,并不是都追求男欢女乐,那是低级趣味!明白吗?”
尤创新虽然让丈夫碰了一鼻子灰,第二天却准备一桌菜肴丰盛的好饭来款待肖专家,她不卑不亢地向客人介绍说:“村长是我公爹请上座是主陪,你旁边是我法律上的丈夫,你们一块来的不用介绍了,我右边是我母亲王格华,是村里罐头厂的董事长,在村长和我妈之间这位是尤老五,是村里的医生,也是我娘家爹。”
尤寻租站起来向臭五先生点头哈腰,说:“失敬,失敬,我应该称岳父大人了,老五先生。”
臭五先生欠身笑道:“你还是叫臭五先生更亲切。”
“请问,岳父大人是何时过门的啊?”
臭五先生红着脸说:“倒插门,噢,倒插门有好几个月了!”
肖青夏热情洋溢地笑道:“感谢主人的盛情款待,只是想请教一点,何谓法律上的丈夫呢?”
尤创新开朗地说道:“这夫妻关系也可以分析成几重意义:思想感情上情投意合即便分开也藕断丝连,这是感情上的夫妻;生活上朝夕相处一直白头偕老,这是生活上的夫妻;如果上面的两种夫妻关系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但是还保留着夫妻关系,那就是法律上的夫妻。”
尤寻租接过话茬说道:“从历史过程来说男女之间都是先恋爱后结婚,首先形成感情上的夫妻然后才是生活上的夫妻关系,最后出现的是法律上的夫妻关系,这是一种政府行为,是为社会常理而人为设立的强制关系。比如,动物世界就根本没有法律上的夫妻关系,绝对自由,也没有感情上的夫妻关系。”
臭五先生说:“动物世界也有感情上的夫妻,我看到一头公牛在屠宰之前,挣断绳索满场跑,谁也抓不住,后来把一头和它朝夕相处的母牛牵来了,它才乖乖地靠过来,再也不跑了。”立刻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肖青夏回去之后向吴月红做了个口头上的野狼沟考察报告,还把他亲自拍的山景、湖景和村景都洗成照片交给吴老板,“我看野狼沟确实是个风景优美适宜居住的好地方,将来升值潜力很大,买到这块地皮也是个商机啊!”
“价钱呢?”“我看还是让尤寻租去谈价钱,他们都是父子关系和夫妻关系,好说话,不会谈崩!只要他能站在你的立场,忠实服务,你肯定不会吃亏。”
临走时,吴老板让大刘开车送肖专家回家,并又嘱咐到:“你顺便回家住两天,那边的账款还有没缴的,去催催!”大刘高兴地咧着嘴,几乎都要淌口水了,他上车以前又向尤寻租和颜悦色地央求到,“小尤,你替我值个班,回来请你喝两瓶,谢谢了!”
晚上,当尤寻租拿着大刘的钥匙去隔壁吴老板的办公室时,便事先去大刘床下摸出一瓶白酒,心想,这回一定再把吴月红灌醉,好好享受一下这个金身美人。开门一看,吴月红正在写字台上看报纸,只好把酒瓶放在门口。
“坐,小尤,我正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吴月红放下《经济日报》客气地说道:“你高中毕业,学过自然地理吧?”
尤寻租对自然地理早忘到脑后了,只记得教地理的老师姓杨,就信口说道:“那玩意没啥意思,就对旅游还有点用。”
“我想求你去请教一下教地理的杨老师,看看他对你们野狼沟的狼洞有什么看法”
“吴老板,您怎么又对狼洞有兴趣了,什么都想研究。”
“因为我们要买地、要投资,就要考虑投资的风险,如果狼洞里会发生塌方,那就根本没有开发的意义了。”
“不是说有个科尔斯特公司要开发狼洞么,又不是您要出资开发。”
“可是,这个问题关系到咱们投资的环境风险哪,一旦出事,恐怕投资就会血本无归了!你还是去请教一下杨老师,我跟他一点不熟,你们毕竟是师生关系,他会不吝赐教的。”
尤寻租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十分扫兴,从沙发上起来,在地当中转悠一阵,看看小木门旁边的白酒,又以央求的口吻说:“吴老板,等明天再去吧!今晚我陪您喝两杯,咱来个一醉方休。”
吴月红皮笑肉不笑地悄声说:“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喝醉了,再打开包装看看,搞点小动作。”
尤寻租吓得连忙跪下求饶:“我我我,是一时糊涂,千万别见怪,都是因为太崇拜你了,太爱你了,原谅我吧!好姐姐。”
吴月红叹了口气,说:“你也是结过婚的人,天下女人不都一个样,大同小异,有什么值得那样好奇的?”
“您可不一样,简直是太动人了。”
“你忘了,侵犯别人的隐私权,是犯法的,你不觉得这种‘孜孜以求’是低级趣味么?”
“好姐姐,我一定下不为例,就这一次了,您一定高抬贵手,原谅我吧,求求您了!”
次日,尤寻租从杨老师家回来就向吴月红汇报说:“杨老师说,他访问过那几个下过狼洞的人,据他们描述狼洞是一个大溶洞,上面的钟乳石是多少万年才形成的,不会轻易塌方,很坚固,这个现象在地质学上叫克尔斯特现象。广西桂林有、辽宁本溪有,都已开发成著名的旅游景点了,前去观赏的游客很多,门票都很贵。”
吴月红听了十分兴奋地说道:“那就考验你一下,回家去把那二十亩山坡买下来,搞房地产价格要低,越低越好,成本高了,利润就少了。”
“我会往下压价,那没问题,可是,你得给我交个底,最高得多少就不能买了!”
吴老板寻思了半天才说道:“我给你一百万,可别都花了!最多也不能超过五万一亩。”
尤寻租肩负重任又回到了野狼沟。村长尤保民见儿子代表老板来买地,心中甚为高兴,便请王格华一家三口再加上会计尤季雨和技术员尤四亚,还有尤寻财,共同来到厂部办公室,进行讨价还价。
尤寻租首先提出买价应参考北沟村那二十亩地的价格,即不超过一万元一亩。
尤创新提出卖价应参考小镇街市地价,即最低五万元一亩。
双方相持不下,村长说:“我来和稀泥!取个平均数吧,每亩三万元,共计六十万。”
众人多数都同意,尤寻租也勉强点了头,唯独尤创新坚决反对,她斩钉截铁地说:“我看咱沟的地价不能低于镇里,有科尔斯特公司开发狼洞,只用三个钟头就到小镇,再说咱这是风景区,可以建成度假村,这一点是镇里没法比的,另外,我也打听过,修建北沟村那条出口公路,连同打开洞门,怎么也得一百万元,咱卖六十万不能解决问题!也就没必要卖了。”
尤寻租说:“高于三万一亩,老板不要,这个商机可就错过了。”
村长说:“我的话说了不算也不要紧,咱们得少数服从多数,举手表决。”
王格华、臭五先生、尤季雨和尤四亚见尤创新不举手便都不举手,只有村长尤保民同他的两个儿子尤寻租和尤寻财举手同意。
尤创新说:“寻租既然是代表买方来的,你就不能同时又代表卖方表决。”
表决结果是五对二,否定了。
尤寻租讥笑道:“你们不卖给我们老板,想卖给谁呀?请问有几个会到咱沟里买地的?”
尤寻租说:“那就再等等看看,既然外国的科尔斯特公司都想来开发,中国有钱的有的是,早晚会有人来买。”
尤寻租装作又怜悯又焦急的样子说:“那我就先斩后奏了,四万一亩,怎么样,一共八十万了,可以了吧!”
只有尤四亚改变了态度,“我同意了!”
表决结果还没超过半数,四比三否决了。
尤寻租冲妻子尤创新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到底是想卖不想卖了?”
“怎么不想卖!想卖,很想卖!就是价钱不合适,少了五万一亩,坚决不卖。”尤创新冷峻地瞪着小眼睛,紧绷着嘴角,作出要走的样子,她永远是不恼不怒,不急不躁的平和神色。
尤寻租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阵说:“我宁可回去交不了差,砸了我的饭碗,也不能让咱沟里错过商机,总过穷日子,那就依她吧!我替老板签字。”
会计尤季雨早已拟好合同书,村长代表卖方也签了字,除了尤寻租代表买方外,其余人都签字作了旁证。
尤寻租回到小镇宾馆向老板一五一十作了汇报,只见吴老板凝视着写字台上这份合同半天没开口,她越沉默站在她面前的尤寻租越害怕,他等待着老板的训斥,他准备挨一场大骂,他甚至想到老板会以此同他中止雇佣关系,但是吴老板没有发火,她只是轻轻地又是十分伤心地叹了一口气,懊恼地说:“我错了,不该把底牌交出来,上当了!”
尤寻租扑通一声双膝跪到地上,隔着写字台辩解道:“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没有,一点也没有!都怪我那个婊子老婆,她就是一口价少了五万不卖,我真是没有办法啊!”
吴老板似乎不想再听下去了,她站起来,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飘然向外走去,连门也没关,尤寻租还垂头丧气地跪在写字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