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算来了，等了你老半天！”
一个豪迈的声音在叫她，古路回过头。
HelloKitty？
站在古路面前的是一个纤细小巧的粉红娃娃，大眼长睫毛，小鼻子小口，BOB头上还别着一支粉底黑圆点的蝴蝶结；身穿童装规格的粉红套裙，裙边贴了几小只HelloKitty卡通印花，脚上穿的是亮粉色平底鞋。
“跟我进来吧。”粉红娃娃有着跟她外表极不相配的大粗嗓，古路一时很难适应。更让她难以适应的是，这粉红娃娃走进这间垃圾房如入自家闺房一样自在。
昏暗潮臭的房间里只有一块地方没有落灰，一张被漆成粉红色的尺寸小一号的办公桌边的那张粉红色桃心椅上面两个屁股蛋蛋大小的面积。不用多想，如此精巧的屁股蛋蛋SIZE，一定属于这位精巧的HelloKitty。
果然，粉红娃娃精准地坐了上去，墩一墩屁股，不带走一片灰尘。她在满桌的新旧快餐盒堆成的小山中翻找，发现其中一盒沙炒饭还剩大半盒，端起就吃，边吃边发出“咯嘣咯嘣”的嚼沙声。
古路似乎看到其中一个快餐盒下露出了一截老鼠尾巴。告诉我，那是炒猪尾巴，那是炒泥鳅，那是炒地龙大人！她心下暗叫。
粉红娃娃那张小嘴还真利索，三两下嚼了半盒炒饭。“你怎么还不开始打扫啊？”她抽空望了望门口的古路，“哦，你还没吃吧，这桌上的随便吃，吃饱了好干活！”她大方地指着桌前的饭盒山。
粉红娃娃见古路仍不动弹，又补充道，“其实也没多少活，抹抹桌子，拖拖地就可以了！”她特别指了指西墙角的一个大蜘蛛网，“你呆会儿帮我把小黑弄下来放在里面，它是我的朋友！”粉红娃娃从桌下拿出一个粉红色空鞋盒。
古路没有因为被误认为清洁工而发火，她感叹自身的修养再一次得到升华。
得知古路是新来的同事，粉红娃娃从椅子上蹦起来，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古路挺想推开她，怕从她身上会爬出她的好朋友什么的。
“你三十几啦？”拥抱过后，粉红娃娃仰头开心地问古路。
“前几天刚满三十。”古路的脸，黑了线。
古路误会了HelloKitty。天沙楼，不知从哪年起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满三十岁的单身女性，一律清扫进非常勤务科。
“我三十一！”粉红娃娃骄傲地说道，“来非务科一年了！”
古路俨然一副验尸官的姿态，审视面前这位不老妖精，除了她眼角此许的鱼尾纹还有点老女人的良心，她身体的其它部分都保持着初中生的稚嫩和天真。这让古路有些气愤，真是肉比肉、气死人，自己身上这些肉杂就这么没有职业道德呢！
粉红娃娃介绍自己叫罗萌，之前就职于公司服务部环保组。
环保组？就一破百货大楼还要环保组？古路乐了，没准她这个考古学的还真能在天沙楼里大掌拳脚呢！
罗萌最早是市环保局的公务员，因其偏执地萌一切包括灰尘在内的自然生命，而成为整局的心头刺。费腾集团与市各部局一贯交好，便义气地帮环保局拔了这根刺，于是她被送到了天沙楼。
公司服务部里，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刺，相信将来古路也会见怪不怪。
罗萌又告诉古路，非务科来来往往许多同事，可后来她们纷纷嫁作他人妇，从此脱离了这个科，如今只剩下她和科长江薰依。
说起江科长，罗萌情绪有些激动。江薰依身上有两个雷区，一个是她的离异家庭，另一个便是她的强迫症。离异问题，罗萌很知趣地不去提及，可江科长这个卫生清扫狂却严重威胁到她这个小科员以及小黑们的生存自由。
“唉，江科长明天就要回来了，她这三个月的学习培训怎么就过得这样快？”罗萌恐慌地看了看四周这个温馨的垃圾场，“我都跟清洁组提了好几天，怎么就不见派个人来？”
“扫帚拖把在哪？”古路挽起衣袖，决定展现一下新进人员的积极性。
“在这！”罗萌将一本白皮书郑重地交给古路。
《办公用品领用报批单》？单什么单？翻了翻，目测100页以上，单里个单！
“江科长的清洁组具是要定期更换的，她走之前叫我去行政科领，”罗萌眨了眨大眼睛，“我路痴……”
古路翻到领用单的后半部分，详细得令人发指的地图，大厦平面图、横切图、纵切图、缩略地图、三维地图、分层示意图……
去年市委《关于印发节约使用办公用品爱护办公用具意见的通知》下发之后，天沙楼全力响应，以前推着小铲车到办公用品仓库随意拉货的好日子一去不得返，因为小到一颗大头针，都必须长途跋涉地填单审批。即便如此，也依然无法阻止天沙楼的部分员工把拖把藏在大衣里带回家的决心，而天沙楼旁边某个家属开的文具店也仍有源源不断的免费货品。
古路不明白为什么连领一只水桶，也必须写800字以上的申请理由。她拿出高中时申请入团的劲头，洋洋洒洒一大篇，只差没写要用这只小水桶为世界和平而努力了！
天沙楼是一个极妙的地方。别看这儿的员工每天都以慢动作在行动，慢动作地走，慢动作地汇报工作，慢动作地为顾客服务，等等，可总有一些大事件是极速的──极速的大事除了吃工作餐和领工资之外，还包括风声的传播。
各种各样的风声，比如今日新来了一位“睡衣古墓”！古路怎么也想不到，才来一天，自己的新名号已叫响了整个天沙楼。平日人见人躲的废物科，今天门口人影跃动，只为瞻仰一下传说中刚从古墓爬出的大废物。
而对于某个人主动要去申领办公用品这等大事，风声更是顷刻传遍天沙楼。认识的不认识的天沙楼员工，蜂拥而入。为了让古路替他们领点东西，这些衣着光鲜的人们不惜捏着鼻子踮脚站在罗萌制造的垃圾之上。
古路总算明了领用单印成寸把厚的苦心，因为给这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同事们七手八脚一填，几十页瞬间用光。那些领纸笔的就算了，怎么还有几位大姐要领女性卫生用品，几个大叔想领计生用品，还有位大爷一口气领了三顶帐篷，什么人哪？
等人群一哄而散后，一位长腿美女才婷婷娆娆地走了进来。她的身材比例真是好啊，看那长腿，这就是传说中的九头身美女吧，古路暗暗赞道。有了这双快要顶到肺的美腿的拉拔，让她原本只有165的身高，看起来比古路的175含金量还要高。可是，可是，腿再美，这工作裙也不用短得如此离谱呀，眼一晃，还以为半拉屁股在外边呢，嗯，她一定是来领布的！
“不好意思，填满了。”古路翻开密密麻麻的“单里个单”给长腿美女过目。
长腿美女二话不说，拿起笔刷刷刷地划掉了计生用品和帐篷，把自己要领的几样化妆品写了进去。她从鼻子里哼出“谢谢”后，转身就走，转身前一秒，怨恨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罗萌，罗萌则回敬了她几声冷笑。
这位长腿美女叫辛婲婲，公司服务部秘书科科长，连续五年蝉联“天沙楼之花”称号。
去年春节天沙楼员工大联欢，当着大小领导的面，罗萌冲上台去，为辛婲婲那件崭新亮相的珍珠白貂皮大衣，泼上了一桶红油漆。从此，二人交恶；从此，天沙楼无人敢穿皮草，包括一把手麦淑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