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二日,古路穿戴一新。
她自认为的穿戴一新,找出了压箱底的黑色职业套装,还把自然卷蓬长发挽在脑后细致地梳了一个髻。一早已有好几个人对着她的背影叫江科长了。
古路颇有些得意,因为原先显得空荡荡的西装套装竟然被她穿出了小S曲线,这还多亏了任喜鹊送给她的《丰身灵气食量表》。她很想拉着宛若新生的古路,在天沙楼内遛上一圈,以证明昨天的“睡衣古墓”只是一个误会。低调!低调!
员工大会的通知,满足了古路低调的炫耀之心。
想不到14层还有这么一间可容纳几百号人的大会议室。全透明的会议室,一看就是黄发的风格。黄发微弓着背,恭恭敬敬地扶着他的老佛爷坐上了主席台。
古路这才见识到麦淑兰的风采,高额头、大脸庞恰配合她高大壮硕的身材,她的扬眉吊眼有些熟悉,古路却又想不起像谁。
麦淑兰清了清嗓,台下立刻静默。说是全体员工,其实主要是公司服务部的人马,毕竟百货、超市的一线员工也不好关了门来开大会。
大会照例要有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预热阶段。通常都是知心麦大姐语重心长地提醒大家,美满的婚姻和稳定的家庭对于个人对于公司对于社会的重要性;亦或麦姐在漫无主题的东拉西扯中不经意的透露出她那全宇宙最贴心的丈夫又为她做了什么感天动地的奉献。这一次,她360个角度展示了桑星专为其新创作的抽象派个人沙雕。看着雕塑中麦淑兰像寿星公一样的凸额头,如利剑般几乎要刺穿她大饼脸的吊眼角,她的丈夫有这么恨她吗?古路差点没笑出声来,还好一旁的罗萌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随后,麦淑兰威严地宣布本次大会的议题──是否要将大楼的蹲式便池改成坐式马桶的问题!
掌声持续了三十多分钟,直到麦老总再次开口。
“破了!破了!”坐在古路前排的部门协调员侯也通,掐着表兴奋地向左邻右舍报告,“掌声又破纪录了!31分28秒12!刷新了上一次关于要不要把早间操时间由10分钟延长至15分钟的会议掌声纪录!同志们,革命的同志们!新的天沙纪录诞生了!”
他旁边的杨伟,似乎什么也没听到,把双脚盘在椅子上,进入打座状态。
大会进入正题后,有天沙楼特色的拖拉症,开始在会场传播开来。台上的老总们闲悠悠地阐述,台下的员工们长时间地思考。慢动作的打呵欠,慢动作的皱眉头……时间真是眷恋这儿,一小时被当做一分钟来花费。
接下来,分组、讨论,正反双方派代表轮流发言。
蹲式方的辛婲婲补细了妆,贴整了衣,又拿出香水周身喷了一通后,才优雅地站起,缠mian绵地吐出几个字,“坐式马桶──脏!”
全体男士长久的花痴掌声。
坐式方的秘书奶奶颤颤地站起,一个字也不说,眼泪哗哗地流。
白胡子老肖带头为其鼓掌。
孙达良激动地颠到主席台上,亲身示范了自己蹲马步之艰难。他甩了甩身上的汗,大呼道:“我大腿上的每一个肥大细胞,都需要马桶!”
全场起立鼓掌。
辛婲婲给财务科的铁算盘钱乐使了无数眼色,他才不情愿地站起。他放慢了语速,一个字掰成两个字说,从一开始的哼哼哈哈到最后居然也能从经济学的角度扒拉出一套每上一百次厕所,坐式将比蹲式节省一立方水的歪论。
听众们云里雾里的掌声。
……
到了饭点,中场休息。尽管开的是厕所会议,却丝毫不影响员工们的好胃口。
为了避免吃人间食物引发肚子痛,古路借尿遁,去卫生间实地考察两种如厕方式的优劣。
会议拖入加时赛,那个嫉尘如仇的江科长,已经来回擦拭了两遍会议室玻璃墙。古路没想到第二天上班又遇一个大夜班,她才意识到领帐蓬的好处,会议室四周现已铺满了占位置的睡袋和帐蓬。据说天沙楼史上最长的会议,持续了六天七夜,好像是关于女性员工夏天的着装能不能露出手臂和大腿的议题,传说那场大会在保守派和暴露派男员工的大械斗中无果而终。
古路仿佛也被传染了拖拉症,不仅动作变得迟缓,连脑细胞也放慢了运转速度,她几乎听不懂与会代表所发表的观点了。症状延续到她的手机响起。
晚上九点钟左右,她接到一个极重要的电话,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溜出了会议室。
“你终于回来了!”
古路扑入丁二怀中。
考古研究所单身宿舍楼边的大榕树下,古路弯成一个虾子,依偎在男友不太宽阔的肩膀之中。丁二习惯性地挺直了腰杆,拉长脊椎的每一个骨节,以弥补矮古路5公分的先天不足。
丁二想推开古路,也许是夜已深,她的身体也随之冰凉;丁二又不想推开古路,几天不见,她那一把硬骨之上竟然长出了柔软,这手感似乎不坏。
当丁二的手正准备移向她的屁股时,一颗小石子打在了他身上。
“我们不是分手了么?”丁二推开了古路。
“你说什么?”古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说她分手,在我出国开会的那天晚上,”月光冷冷地照在丁二的脸上,“难不成你这么快就变卦了?”
古路的头,剧烈地疼。
“谢谢你为我准备的樱桃屋,谢谢你那天晚上为我准备的晚餐,你是个好女人,可惜这一切我都无福……”丁二说到哽咽,又流下了一颗晶莹的泪。
这颗晶莹泪像一块陨石击中了古路,她脑中迸裂出几块记忆碎片。
“哐铛嗞啦”,古路在锅灶旁手忙脚乱。
古路端出一盘咕老肉。客厅里传来丁二的声音,“我们分手吧!”
咕老肉打翻在地。其中几块蹭到了古路的新围裙,原来那片褐色污渍是这样来的。
“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性格不合,几年前我就想说了,怕伤害你……”
古路的双手几乎要掐进自己的太阳穴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想回忆还是太想回忆。脑中的画面骤然停止。难道那亿分之一可能成了真,她失恋后自杀了?
“我不能再耽误你了!”丁二盯着古路说道,“我该放手让你去认识更好的男人。“
她的脸扭成一团,那是她特殊的哭泣,却没有眼泪。
丁二伸出手,似乎想抚平她脸上的扭曲。他的手还未触及她的脸,又一颗石子蹭过他的鬓发,正中古路的额头。
“谁?”古路问。
“没谁。风刮的吧。”丁二试图拉回往大榕树边走去的古路,却发现她的力气大了许多,根本拉不住。
古路绕着那棵两人合臂也抱不过来的榕树,跑了两圈,才在突然反向时撞到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年轻女人。